《漢書》裏有很多志,其中最常用到的是《藝文志》,第二本是《隋书经籍志》。《藝文志》涵蓋了撰寫漢書的時候,斷代的情形,班固所寫。它下限涉及到王莽時期,在此之前,大體上是皇家圖書館的所有書,不是天底下的所有書。這就有可能私人有一本,皇家圖書館沒有。《藝文志》收藏了皇家圖書館從先秦到西漢,從漢高祖一直到西漢結束,王莽年間的書。了解這段時間社會上究竟有那些書,這是唯一的依據。可以根據它,判斷先秦到西漢的偽書。按比例,《藝文志》大概收錄了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書,如果後世所謂的一本廣為流傳的書,居然沒有被《藝文志》收錄,那必然有問題。《漢書》以後,《三國志》,《後漢書》,《晉書》,南北朝四史,這些書統統沒有志。從漢到隋,一串的史書有志書,但未必有藝文志。好比《晉書》《宋書》《南齊書》《北魏書》有志書,但統統沒有藝文志。直到隋,才有所謂的《隋書經籍志》,學術文化方面的志書。經不一定解釋為經書,而是那些著名又重要的書籍。從王莽時期到隋,前後相距大概五六百年,全部空白。唯有留下來的書,非得依據《隋書經籍志》。最近兩三年有一群神經病,要去中國化,最後建議不要念《論語》《孟子》。你把兩千多來年,人人看重的書,居然說不要念,你給我理由,你拿什麼東西取代這更重要的書。《論語》不只中國在念,包括日韓,歐美,統統在念。也不是中國共產黨提倡孔子學院,才念。文化革命時期,這在破四舊里頭,沒有人會念。法國總統訪問中國大陸,特地要求拜訪曲阜,用法文背誦《論語》,來表達對孔子的敬意。那一群說要把四書廢掉的,簡直是一群混蛋,腦子徹底不清醒。第一種情形,有些書先秦還保留,經過五六百年,不見了。第二種情形,書還在,篇數少了。第三種情形,有些書先秦只有一卷,到了隋,出現了六七卷。在這段時間一定有人偽造。比如《藝文志》記載《老子》五千言,到了《經籍志》,變成了一萬八千字。用目錄的卷數對比,這是以古辨偽的方式。只要卷數不合,立刻宣佈是偽造。這種方式,現在看起來,非常粗糙。有偽造的嫌疑,這是事實,但也有別的可能性。為什麼會多?一種重要的可能是,五卷變八卷,內容不變,可能是卷數的分法不一樣了,每一家的編纂方式不一樣。再有,《藝文志》收錄漢代皇家圖書館里的藏書,到了五六百年,民間流傳的稿本出來了,從五卷變八卷,甚至一卷變七卷。中央為了鼓勵民間獻書,采用了獎賞的方式。官僚機構辦事向來形式作業,只論數目,不管內容,所以書拆得越多,得到的黃金就越多。隋的獎勵機制比漢代更優越,為了收取更多的獎金,就將原來的一卷砍成兩卷。更貪心的人,就偽造。這兩本志書,在中國所謂的圖書歷史上,在目錄學上,是最重要無比的。《漢書》一共十個志。《隋書》有三十五個志。從三十二到三十五,四個志,經史子集,單獨叫《隋志》。《隋志》成了狹義的用法,只包括四個志。《漢志》也變成了只指《藝文志》。因為這兩本書的重要性太大了。書籍卡片的重要性甚大,有些人窮極一生的功夫只研究《漢書·藝文志》。這是從清代就開始的。清代著名學者章學誠,一生專門盯在《漢書·藝文志》上,寫了一本薄薄的本子,《校讎通義》。民國民間有位老學者顧實,就在做這個,很出名。要做好這個並不簡單,如果只是純粹從文獻考證上做,沒有多大意義,要緊的是,能不能從里頭看出問題。一本書籍要收進皇家圖書館之前,要整理、校勘。整理好之後,重新謄寫,再交給皇帝。校讎的讎,就是仇人的仇。古代校讎的方式,如同兩個仇人相對。讎是相對,不是hate。兩個人互相驗證,如同對手。《隋書經籍志》說,唐朝的太尉,地位奇高無比,三宮巨頭,唐太尉揚州都督監修國史。監修國史,這是最主要的。也就是,《隋書》是當時唐朝開的五個史館之一,揚州都督就是這個史館的總裁。監是supervisor,修就是撰寫這本書。他的地位是上柱國,封的爵位是趙國公,對著天子,自稱臣長孫無忌。他只是因為做史館的總裁,所以由他領銜,其他真正修書的人,名字都沒有列出來。這是天底下最冤枉的事兒,長孫無忌可能從頭到尾沒有動過一個字,完全也沒有花過一個心思,最后他卻占了名頭。什麼是“志”?志就是雜誌的誌,而所謂雜誌的誌,就是記載的記。這個字在古代是假借字,根本是通用的。它不需要寫言字旁,完全不需要。寫言字旁,只是為了讓人更清楚,這是與文字有關的記載。清代著名學者王念孫寫的文章叫做《讀書雜誌》,其實就是讀書雜記。很多東西,你們都只知其然,不知其所以然。學問其實就是日常生活語彙,這是我講了十多年的話,不在於一些高深艱澀,或者那些聽都聽不懂的專用術語,就在日常語彙。所以《經籍志》就是把那些當時重要的書籍都記載下來的記錄,《藝文志》就是有關六藝書籍的記錄。一本可以看到中古,一本可以看到上古,並且我們可以看到上古到中古之間的變化。唐也有經籍志,藝文志。唐分為《新唐書》和《舊唐書》。《舊唐書》有經籍志,《新唐書》有藝文志。唐以後有宋。《宋史》《明史》里頭也有藝文志。這些我們都沒有那麼看重,它們的影響沒有那麼大。《隋書》代表的是唐朝初年,公家能夠見到的書籍。這些書,到了唐朝中葉和末葉還存不存在,就會查新舊唐書。以此類推。為什麼沒有那麼重要了?因為印刷術的出現。以往的書必須手抄,失散很容易。印刷術出現在晚唐五代。這一點改變了書籍存活的命運。書籍相對穩定了,藝文志也就沒有那麼重要了。第三點,所有史書的志書,基本上按照一個慣例,收錄了他們那個時代的所有書籍。《藝文志》收錄先秦到王莽時期,《隋書經籍志》收錄從先秦到唐初的書,後面的書也是如此,唯獨《明史》開了特例,完全不錄明朝以前的,只錄明朝人的。這是《明史》重大的特色。最后,要記住一件事情,隋書的編纂是官方負責,所以長孫無忌監修國史。官修史書在當時一共修五本。南朝的梁跟陳,北朝的北齊,西邊的周,以及取代這一切的隋。周征服了北齊,隋滅了周,最後把陳滅掉。這五本史書在當時都沒有寫完。唐朝初期,官方讓學者負責這五本史書。一個問題是,官方修史,要不要寫志書。如果要記,麻煩來了。梁跟陳之間,相隔的年代非常有限。梁朝五十來年,陳朝的很多東西依循梁朝。兩國的情況有三分之二是雷同的。北齊先後才二十來年,北周也不過如此,然後就被隋篡了。隋從周而來,關係密切,又跟北齊的年代距離那麼近。如果寫五本志書,太多雷同。因此把五個朝代合攏在一起,稱之為《五代史志》。它是別本單行,沒有放在任何書裡面。這種特例太特殊,有好處,但很多好的東西未必能留存。書本怎麼讀,不是一天到晚看文字,更不是搞白話翻譯,書讀到最後是要回到現實的。學術界不能容下這個怪異,於是把《五代史志》并入《隋書》。《隋書》本沒有經籍志,《隋書經籍志》本應該叫做《五代史志》的經籍志。經籍志裡面的學問很大,光光講監修的意思,這種老師完全講的不是課。我手中的書,是仿造清代武英殿本的書。清朝有兩個殿,有個閣。武英殿本是官方的。打開這本書,正中間的地方,版心,在版本學里很重要,很多重要的材料都在裡面。這裡寫著乾隆四年刊。如果是私人刻的,常常還會有刻工人的名字,不為留名,是為了負責。這可以看到刻書的淵源。在每頁最上頭,也就是天頭的批註,叫眉批。下面叫做地腳。第三十二卷有一個緒論:“孔丘以大聖之才,當傾頹之運,歎鳳鳥之不至,惜將墜於斯文,乃述易道而刪詩、書,修春秋而正雅、頌。壞禮崩樂,咸得其所。”孔子天生有聖人那樣的才華和資質。他碰到了一個很糟糕的時代,整個社會,政治和經濟結構都要解體。春秋末年到戰國末年,是中國歷史上一個驚天動地的大巨變時代。這一次巨變之後,中國完全脫胎換骨,從上古的封建社會轉為帝國社會。第二次脫胎換骨就是所謂的鴉片戰爭以後。孔子遇到了這樣的時運,他格外有能耐,因此他心靈的負擔也格外的重。他希望整個社會能回到太平的盛世,但實際上做不到,所以“歎鳳鳥之不至”。這句話根據《論語·子罕篇》改動。孔子非常感慨,用了兩件事代表自己徹底的失望。第一,鳳鳥不至。第二,河不出圖。古人認為一件大事發生之前,一定有事先的征兆。如果天下要太平,就一定要有太平的征兆。鳳鳥,祥龍,麒麟,這一類神獸會來臨。孔子面臨著,過去的太平社會一去不復返,現在的社會讓人徹底失望,看不到未來。你可以知道孔子有著怎樣的心情。現在的人根本體會不到孔子的心靈,還有他的幽默可愛。這三句話充分展現了孔子的心靈,過去已經隨風而逝,目前一片淪落崩塌,未來黑暗不見底,在這樣的時代,他這位絕頂天才該怎麼辦。有人自殺,有人逃避。所以孔子說,不怨天,不尤人的人,不得了。他沒有罵大眾庸懦無用,是社會的蛀蟲,他也沒有埋怨老天爺,你怎麼瞎了眼,會讓這群人得勢。那些去中國化的人,讓他們拿出一個值得標榜的人格出來。孔子當時“惜將墜於斯文”,也就是惜斯文將墜。這也出自子罕篇。孔子當時被當作一個嫌疑犯,被圍在匡這個地方。孔子鼓勵自己說,自從周文王過世以後,難道斯文就不在了嗎?這個“文”,按照朱熹的講法,這是“道之可見者”。道是抽象的東西,具體形象化的時候,就是禮樂制度。孔子生怕傳統先王的典章禮樂制度將墜。所以他有極強烈的文化使命感,“乃述易道而刪詩、書,修春秋而正雅、頌”。《周易》在他之前已經完成,但裡面的道理,後人並沒有充分的理解。他要將它闡述出來,他不是創作者,只是闡述者。孔子挑選了可以作為後世典範的書,所以刪詩書。《春秋》是魯國既有的歷史,原名是《魯春秋》。各國有各國的《春秋》。後來孔子刪《魯春秋》,把《春秋》變成了專有名詞。雅有大雅小雅,孔子把各種音樂調整完成,不至於亂搞一通,祭祀典禮用的音樂和民間小調是不一樣的。亂搞一通,就是不識大體。禮樂咸得其所,孔子把它們恢復到了應該有的樣子,記住,這是應該有的樣子,不是實際的樣子。可怕的不是實際做不到,可怕的是,連應該有的樣子是什麼,都不知道。所以最可怕的是,你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做好壞,應該與不應該,以至於你想要學好,想要提升,都沒有一個典範與標準。孔子的偉大不在於他實際建立了什麼東西,他最要緊的是提出了應然,也就是應該怎麼做。他告訴了你什麼叫做人,什麼叫做勇敢,有品位。他提出了一條向上光明之路,千古不滅。關於禮樂,最要緊的一個觀念是,禮樂不準分。凡禮必有樂。在那樣的時代,孔子有強烈的使命感,於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。我沒有說消極不好,遭受了打擊,人會灰心,會失望。但孔子依然能夠堅持。最後一個很難得的是,他做這件事,幾人欣賞?舉世滔滔,只有他一個人在做這些事。這些事,別人不屑于做,甚至要破壞詆毀。代表什麼?他甘於寂寞。世界上幾乎找不到百分之一的人,甘於寂寞。誰不希望被人奉為貴賓。你就能明白為什麼《學而篇》第一章說,人不知而不慍,不亦君子乎?這是生命歷練之後說出來的話,不是教條。那群所謂讀《論語》的人,沒有幾個讀得懂《論語》,都只是把它當成教條在亂使用,完全沒有接觸到孔子的生命與心靈。“自哲人萎而微言絕,七十子散而大義乖,戰國縱橫,真僞莫辨,諸子之言,紛然淆亂。”孔子盡了他一生的責任,但他終究是凡人,所以“自哲人萎而微言絕,七十子散而大義乖”。這是自古以來習慣用的話。遠在西漢末期,劉歆寫過《移讓太常博士書》,用了這句話,文字略有差異,用了“夫子萎”。到了《藝文志》,繼續採用這句話,用了“仲尼沒”。孔子沒,微言絕,到了他的學生一代兩代都死了,孔門最重要的一些說法,彼此都有出入。為什麼是七十子?按照一般說法,孔門有七十二賢,弟子三千人。三千人不是具體數字,只是說,孔門弟子非常多。大賢者七十二人。但不能按字面意思理解。皇帝要舉行封禪典禮,傳說古代有七十二位皇帝舉行過。項羽臨死之前,回顧自己的過往,很得意驕傲,覺得大小七十余仗,都沒有失敗過。他的對手劉邦被認為是神明轉世,征兆之一,在左股上有七十二個痣。無論七十二,或七十,這都不是按字面解。七十二在古代是個有神秘意義的數字。九乘八得出七十二。九代表陽數的極點,八代表陰數的極點。陰陽交合代表徹底完成。孔門七十二,代表的是完備,整體的意思。到了諸子,紛然淆亂。孔子算不算諸子之一?一般意見,孔子是諸子之一。民國時期胡適之修《中國哲學史》的時候,持的就是這一派意見。但新儒家牟宗三這些人都反對。因為他們把孔子特殊化,神聖化。根據兩漢以來的歷史,這兩者絕然劃分。孔子不屬於諸子,其地位遠高於諸子之上。“聖人之至德喪矣,先王之要道亡矣,陵夷踳駁,以至於秦。秦政奮豺狼之心,剗先代之迹,焚詩、書,坑儒士,以刀筆吏爲師,制挾書之令。學者逃難,竄伏山林,或失本經,口以傳說。”文王喪生,君子道消,小人道長。這個“聖人”以孔子為代表,從堯舜禹唐傳下來的歷代聖人。喪與亡一樣,聖人與先王相對,這就是孔子與諸子的不同。過去論先王,指的是好的君王。這些人有兩重身份。第一,他們是道德上的優越者,統統是聖人。另一個,他們統統是帝王,政治地位最高。第一是德,第二是道。最要緊的“至”,最要緊的“要”,是道德。現在為人處世的原則全部喪亡,也就是聖王之至道喪亡矣。這是“互文足義”,兩段文字互相補足,使它們的意思得以充分了解。周公也是王嗎?在戰國,一直到兩漢,非常重要的一個說法是,周公曾經稱王。當時成王太小,威望不足,所以他臨時稱王。當他的侄兒長大,他居然主動讓掉王位。可見周公何等偉大。近代學者儘管可以否認,周公沒有稱王,也許真的沒有稱王,但是不論怎樣,歷史上流傳了很久“周公稱王,然後還政成王”的說法。周公稱王是為了周代的基業著想。這是非常了不得的態度。因此先王學代表的是官方正統的學問,就是由國家編譯館編纂的書,代表在朝。與此相對的是諸子學。諸子來自民間,代表在野。這兩個針鋒相對。春秋末葉,先王學倒台之後,諸子學興起,“紛然淆亂”。孔子從不與諸子並列,這不僅是漢代人的想法,直到宋明清都沒有改變。按照傳統說法,孔子是聖人。孔子從來沒有做過王,但他被列入聖人之中,並且被認為是集先王學的大成者。孔子有個特殊的名稱,叫做“素王”。有王的頭銜和資格,但沒有實權,也就是無冕王。聖人的名稱,從那些先王到孔子,後世沒了。為什麼從孔子以後沒有聖人?這個問題沒辦法完全弄清楚,但它反映了一個意義。這意味著“天啟告終”。上天對人間的重要啟示正式結束了。當上天要啟示人間的時候,會派先知來,向人間傳述上天的旨意,也就是“天道”。“聖”就是天知的意思。甲骨文里的“聖”是人與耳朵,人踮起腳,傾耳聽,聽上天的旨意。這就是為什麼中國文學系一定要叫文字學,而且一定要叫古文字學。因為古文字學是最要緊的基礎。你不了解,其它的學問都是根基不穩的。起初甲骨文的聖沒有口字,加了之後更清楚,是老天爺的口,先知的耳。聖人就是天賦異稟,與神溝通的人。啟示,“啟”是打開的意思。現在不需要打開,該講的已經講完了,不需要中介者了,聖人由此告終。這是古今共通的現象。印度,佛陀圓寂以後,佛的啟示就告終了。穆罕默德死之後,伊斯蘭教的啟示就告終了。怎麼詮釋天啟,又是另外一回事。所有的天啟都在經書裡面。從兩漢開始,所有學者都把精力花在註解經書上。註解不同,大意不同。天啟告終,沒有聖人,但是有一大堆的賢人。這些賢能者最要緊的事情就是怎樣理會天啟。“陵夷踳駁”中的“踳”就是“舛”。“舛”,兩個人背對背睡覺,彼此相悖。“陵夷”有個慢慢趨緩的現象,走下坡路,一定是負面詞,越來越壞。裡面的主張都沒有統一,彼此反對。這種現象到了秦代更糟糕。“秦政奮豺狼之心,剗先代之迹,焚詩、書,坑儒士,以刀筆吏爲師,制挾書之令。學者逃難,竄伏山林,或失本經,口以傳說。”“秦政”是秦始皇,名政。“政”可以寫成“正”,在古代,它們是完全相通的。秦始皇是人,被罵成是野獸,所以是人面獸心。“剗”就是“剷”,削平,把所有的文化遺產徹底否定掉,“焚詩、書,坑儒士”。“焚詩、書”指的不是只焚這兩本書,而且焚掉它們代表的那些書,就是先王學。古時候凡提到詩書,就是先王學。為什麼挑這兩種作代表?詩是韻文,書是無韻文。代表所有的先王學。把書燒掉,沒有事,因為真正的學問在心裡,在腦中。沒有經過生命的感受,生活的體驗的學問,不是自得的學問。書燒了,人還在。所以更壞的是“坑儒士”。過去有種說法,儒士就是方士。方士,賣藝的,騙吃騙喝的。其實方士也有高等的。“方”是道德的“道”,“技術”的“術”,方士就是“術士”,“道士”。他們有一套道理,方士並不指拿著一根桃木在那裡唸咒,裝神做鬼,而是指他有治國平天下那一套術。把儒士說成方士,是要減輕秦始皇的罪惡,他坑掉的人都是江湖騙子,坑掉也不為過。真正的儒士是廣義的,包括方士,他們就是讀書人。把書毀掉,把知識分子坑掉,書毀人亡,這就是所謂的“反智”。反智有幾個特色。第一,要對知識採取反對的態度。對擁有知識的人採取反對的態度。他們不僅要提倡知識無用論,而且提倡知識有毒。知道得越多,就越容易“造反”,所以他們恨知識分子。第一,按照秦代的法律,如果敢以古非今,刑法是“族”。以古非今,就是用理想批判現實。第二,不准偶語《詩》《書》,刑法是“棄市”。不准人討論知識,不准批評,不准學習。第三,焚書令下達一個月后,如果有人沒有上交書,刑法是“黥為城旦”,臉上刻字,做奴工,修路修橋。這個刑法的差異,錢穆先生充分看出了秦朝法律最忌諱的東西。法律分三個等級。“族”,批評政府,殺全家。沒有言論權,批評權,自由權。不要做知識分子,勞改。那麼一個社會要不要知識,要不要正確的觀念,要,所以“以刀筆吏爲師,制挾書之令”。“挾”是收藏的意思,挾帶,挾藏就是偷偷地帶。“以刀筆吏爲師”,以黨的幹部,公務員,那些行政人員當老師。要把老百姓的全部智慧反掉,反智的結果,一定是愚民。達到的好效果是順民。這些行政人員聽從秦始皇,皇帝下達指示,底下進行學習。這些文字都是寫在簡帛上頭,簡是竹簡,帛是絲布。中國毛筆非常早就形成,遠在殷商時代就存在。寫錯了,就能刀刮掉。一個正常的公務員一定會佩戴筆刀。因此古代才會有“筆削”這個詞彙。這個情形導致“學者逃難,竄伏山林”。導致沒有人傳授知識。知識的根源沒有了,也沒有辦法自學,“或失本經,口以傳說”。最後只能靠著口耳相傳。這個說法,可能誇大。古代一律靠口耳相傳,這會導致記的與聽的不一致。絕大部分人沒有書,只能靠耳朵之學,記憶之學。所以古人認為博聞強記是極大的優點。“博聞”不是“博覽”。這個說法略有誇張,這是根據後代的想法說古代。口耳相傳有誤,沒關係,可以對本經,現在“失本經”,麻煩了。無心記錯的,忘記的,學術江河日下。“漢氏誅除秦、項,未及下車,先命叔孫通草緜蕝之儀,救擊柱之弊。”“漢氏誅除秦、項。”漢氏興起,滅亡了秦、項羽。他非常看重學術,還來不及下車,就“先命叔孫通草緜蕝之儀,救擊柱之弊”。漢朝獎勵學術,這是胡說八道的話。漢朝是一個沒有文化水準的朝廷,因為他的開國君臣都是一群沒有文化水準的人。劉邦基本上就是地方上的小流氓。擺地攤的,吹簫的,推著車子賣漿的,底層人,沒有文化,怎麼會在意文化?正因為沒有教養,才會出現“擊柱之弊”。什麼是“擊柱”?劉邦做了皇帝,他的手下都是沒有文化教養的,粗魯,沒有禮儀。喝了酒发酒瘋,沒有酒品,拿著劍擊柱子,就是“擊柱”。所以劉邦要“叔孫通草緜蕝之儀”。這個人姓叔孫,名通,是文化教養最高的一位,在秦朝當過博士。“緜”是“綿”,一樣,棉線,棉布,這裡做動詞,用棉布拉長。“蕝”是“蕞”。古代有個特性,名詞會用作動詞,反之亦然。大臣現在要受最基本的軍事訓練,把棉線拉好,成橫成列。“蕝”,朝堂里大臣站的位置,標識出來。漢朝根本不介意文化教養,劉邦之所以命令叔孫通做這件事,是因為連他都受不了,他的大臣跟他稱兄道弟,耍酒瘋就跟他勾肩搭背,他沒有做皇帝的樂趣和威嚴。劉邦之前沒有名字的,叫劉季,老幺的意思,“邦”,做了皇帝之後才有,代表全天下都是他的。朝儀弄好之後,劉邦才知道做皇帝的樂趣,底下肅穆莊嚴,隆重無比。這段完全是胡說,劉邦根本不注意這些,軍匪不分家,捕快賊出身,是當時的蕭何注意到了。項羽是笨蛋,雖然他是貴族出身,但是沒文化,跟劉邦一路。蕭何把天下的簿籍收了,這是地圖,戶口簿。這是最要緊的。這是漢朝能成功的因素。調兵征兵很快。這就是楚漢相爭。到了漢代可以讀書了,但是書基本上燒光了。所以秦朝是文化浩劫的時代。“其後張蒼治律曆,陸賈撰新語,曹參薦蓋公言黃老,惠帝除挾書之律,儒者始以其業行於民間。猶以去聖既遠,經籍散逸,簡札錯亂,傳說紕繆,遂使書分爲二,詩分爲三,論語有齊、魯之殊,春秋有數家之傳。其餘互有踳駁,不可勝言。此其所以博而寡要,勞而少功者也。”古代的曆法不是一層不變的,經過一段時間,幾百年,天氣與曆法會不合,就要更新曆法。現在的曆法早就應該調整了。所以“張倉治律曆”。律曆在古代並非只有一套。因為當時中國幅員廣大,橫向的地域,從山東半島,一直到甘肅,縱向的地域,從內蒙古到湖北,跨過了幾個時間區,導致每個地方氣候不一樣。季風來臨,首先在沿海城市有影響,經過十幾天,才會到內陸。秦朝用的是古代相傳的《顓頊曆》。漢朝初年沿用了,有一些修正。什麼是“曆”?古書寫作“歷”。過往的經歷。觀察天上日月星辰的運作,運行的經歷,軌跡。“律曆”為什麼總是在一起用?《漢書》第一篇就講到《律曆志》。竹子做的管子,隨著它們的長短粗細,聲音會不同,就反映了氣的不同,象征了宇宙間各種氣的不同。這是律,律例法則,一共有十二個,有十二種音階,風的濕度強度力度方向都不一樣。“陸賈撰新語”。陸賈是位讀書人,總是對劉邦講堯舜之事。劉邦說:“爾公馬上得天下,安治得《詩》《書》?”政治都是強制性的壓迫,暴力。陸賈回答得很妙,是否能夠“馬上治天下”?劉邦就讓陸賈寫書。“語”是一種貴族教育,在前人的經驗當中得到教訓。相對過去的“語”,陸賈寫的是“新語”。收集從戰國以來流傳甚廣的語。“繆”,荒謬。古代常用“穆”。秦穆公。還可以是“謬”。有如字讀,和改字讀兩種情況。“紕”,編制過程中,出現的漏洞。《隋書經籍志》為人所看重,除了精密敘述了圖書歷史之外,比《漢志》清楚,更重要的是記載了幾次書的劫難。第一次,秦始皇下令焚書。第二,燒光了民間百分之九十的書,秦朝中央政府藏有書。項羽進關東的時候,為項梁報仇,一舉焚燒了秦的宮殿。在這方面,他是千古罪人,反智分子。民間有些人把書藏於山岩屋壁。高祖死后,惠帝繼位,接著到了漢文帝。漢文帝訪求能治《尚書》的人。二三百萬人里只有一個人可以。文明黑暗時期,最后的風燭殘年,可以點燃光明。伏生,年紀九十余,在山東,京城在陝西。漢文帝派鼂錯去學。據衛宏記載,伏生藏的《尚書》是殘缺的。河南人鼂錯到了山東,方言不同。伏生年紀大,口齒不清。只能通過伏生的女兒翻譯。唐宋人有感,畫了一幅《伏生授經圖》,不清楚作者。“經籍散逸,簡札錯亂。”古人書寫的載體有兩類,簡和帛,竹簡和絲帛。竹簡的製作過程,先殺青,去外皮,後汗簡,火烤水分。把竹片切割成一樣長,這個過程叫做“等”,這個字由此有竹字旁。一般先編再寫。編好的竹片就是冊,也經常寫成“策”。“劄”,竹子以外的木頭。“錯亂”可能是壞爛。一片竹片,可能寫二十個字。也可能是脫簡。或錯簡,交錯。“遂使書分爲二,詩分爲三,論語有齊、魯之殊,春秋有數家之傳。”書分為二,不對,應該是書分為三,都是伏生傳下來的,分成了三代:歐陽,大夏侯,小夏侯。輩分不一樣。小夏侯是大夏侯的侄子輩。大夏侯是歐陽的學生輩。因為“詩分為三”,前面就寫二,一句話里,不能重複出現。數量,方位不需要精確,只要形式漂亮,這是六朝駢文的慣例。隋是六朝之一。“論語有齊、魯之殊。”孔門弟子把孔子的語錄都編纂了,兩個地方編纂的不一樣。魯論,二十篇。齊論,二十二篇,多《問王》和《知道》。《齊論》消失了快兩千年,最近兩年,西漢的《知道》出土。“春秋有數家之傳。”傳念兩個音,都是可以的。動詞兼具名詞特性。春秋至少有五家。“此其所以博而寡要,勞而少功者也。”司馬談論《六家要旨》的時候,說了這句話。東西太多,很難找到要點,事倍功半。這些話全部根據《史記》。“武帝置太史公,命天下計書,先上太史,副上丞相,開獻書之路,置寫書之官,外有太常、太史、博士之藏,內有延閣、廣內、祕室之府。司馬談父子,世居太史,探采前代,斷自軒皇,逮于孝武,作史記一百三十篇。詳其體制,蓋史官之舊也。至於孝成,祕藏之書,頗有亡散,乃使謁者陳農,求遺書於天下。命光祿大夫劉向校經傳諸子詩賦,步兵校尉任宏校兵書,太史令尹咸校數術,太醫監李柱國校方技。每一書就,向輒撰爲一錄,論其指歸,辨其訛謬,敘而奏之。向卒後,哀帝使其子歆嗣父之業。乃徙溫室中書於天祿閣上。歆遂總括群篇,撮其指要,著爲七略:一曰集略,二曰六藝略,三曰諸子略,四曰詩賦略,五曰兵書略,六曰術數略,七曰方技略。大凡三萬三千九十卷。”“武帝置太史公。”這是廢話,胡說八道。太史在武帝之前就有了。“先上太史,副上丞相。”這兩個制度早在漢武帝之前就實施了。“正本”交給皇家負責,原典歸在太史,副本歸在丞相。什麼是“太史”?“史”是掌管文書的,負責撰寫的。他是皇帝派來掌管檔案的人,最高級別,就是太史。太醫,太師,太尉,太樂,以此類推,都是皇家的。“計書”是資料的彙編。“計”,就是計算。每年要把地方上的資料表格化,會計方面的文書,人口、生育、死亡、稅收、谷梁、司法的計算,最要緊。這些跟學術沒有關係,這幾句話寫在這裡,是廢話。漢武帝確實做了“開獻書之路”。漢惠帝解除禁令,並沒有鼓勵。史書上沒有詳細賞金的問題。“置寫書之官”,史書沒有明確記載,《隋志》的作者按照隋的想法推想的。也有可能是,獻來的書籍,太老太舊,只能重新謄寫。“寫”,如字讀,是模仿的意思;改字讀,是瀉,洩瀉。“外有太常、太史、博士之藏。”太常,專門管禮儀。太史,管皇家檔案。博士,皇帝咨詢意見的人。“內有延閣、廣內、祕室之府。”這些說法,純粹是作對仗的句子。有沒有這些名稱,不知道。府和藏一樣,都是收藏書的地方。“祕室”,不對外開放。中秘書,就是皇家不對外開放的圖書館。所以有中書,外書之分。“司馬談父子,世居太史,探采前代。”采,採擇之意。把古代的材料採擇在一起。“斷自軒皇,逮于孝武。”“軒”,黃帝在古代稱為軒轅氏。“皇”,在《史記·五帝本紀》中,黃帝屬於五帝首位。現在的問題是,黃帝歸在三皇的末位,還是五帝的首位,自古以來,意見不同。這裡把黃帝算作三皇的末位。“逮于孝武”,意味著可以寫到今上,很不容易。這是太史公極其偉大的地方。“作史記一百三十篇。詳其體制,蓋史官之舊也。”這些都是廢話。“至於孝成,祕藏之書,頗有亡散。”這些書到了孝成帝的時候,已經百年以上,當然亡散了。孝成帝好大喜功,好做表面功夫,突然“乃使謁者陳農,求遺書於天下”。他終於做了一件要緊的大事,這在中國書籍史上是重大的事情。“命光祿大夫劉向校經傳諸子詩賦,步兵校尉任宏校兵書,太史令尹咸校數術,太醫監李柱國校方技。”“數術”,方術的範圍,太史公當年也要做觀察天象,制定曆法的工作。太史令在古代有個極要緊的工作,欽天監,天天看天象。司馬遷講司馬談的學問,首先講“學天官于唐都”。唐都是著名的星象學家。《史記》里有《天官書》。古時認為,人間是天上的翻版。人間有君王,天上有上帝。有百官,就有神明。“學易于陽何”。陽何是漢朝初年傳《周易》的名家。說太史公是撰寫通史的創始人,極其膚淺。太史公通鬼神,預言吉凶,看天象。太史公最引以為傲的是,他制定了《太初歷》。這是天上的事情,所以他可以講“明天人之際”。“方技”,醫書。分四種:《醫經》,醫學理論;《醫方》,臨床實驗具體技術;《房中》,男女之事;《神僊》,羽化成仙。“每一書就,向輒撰爲一錄,論其指歸,辨其訛謬,敘而奏之。”每一本書整理完之後,劉向就做敘錄。“敘”包括,書的篇目,作者的簡介,概括敘述內容,評論。變成某某新書。比如《荀子》有三百多篇,除掉重複的,剩三十二篇。“錄”,目錄。錄在前,敘在后,我們習慣叫做敘錄。“論其指歸”,“歸”,歸宿,論宗旨。“奏”,敬上。這太偉大了。流傳下來的劉歆做的敘錄,完整的只有五個。《戰國策》《管子》《晏子》《孫卿子》《列子》,《說苑》的敘錄是殘缺的。他撰寫的《山海經》留下來了,沒有其它。“向卒後,哀帝使其子歆嗣父之業。乃徙溫室中書於天祿閣上。”“中書”,完整的名稱是中秘書,與外書相對。“溫室”,一個殿的名稱,陽光充足,適合冬天待,皇帝避寒的地方,與清涼殿相對。天祿閣,校書的地方,揚雄就在這裡工作。皇帝處理政事的地方,在東西暖閣。“歆遂總括群篇,撮其指要。”“指要”跟“指歸”一樣的意思。“著爲七略:一曰集略,二曰六藝略,三曰諸子略,四曰詩賦略,五曰兵書略,六曰術數略,七曰方技略。大凡三萬三千九十卷。”可惜丟了。“集略”,每本書的敘錄都合在一起。《四庫全書總目提要》就是“集略”。最重要的是六藝略和諸子略。六藝自古有兩種用法。第一,根據《周禮》,禮樂射御書數。這不是後代通行的用法。而是五經或六經。附錄,附庸有《論語》《孝經》《小學》。諸子,九流十家,儒道墨名法陰陽農雜縱橫小說。每次提到孝武帝時期,學術的重大轉變,都會提到罷黜百家,獨尊儒術。這是全錯的。儒家就在諸子裡面,罷黜百家,等於罷黜儒家。真正的是,罷黜百家,獨尊六藝及孔子之術。當時能夠講五經的,只有儒家,所以它得以倖存。儒家代表先王學。諸子是百家言,在野,反先王學。孝武帝根本不要儒家的東西,要的是六藝及孔子之術。先王學是執政黨的學問,在位者宣告的文獻。儒家做經典的服侍者,只有在註解經書的時候,能夠講自己的話。這是史書的原文。“兵書略”。為什麼兵書能單獨成略?從春秋以來,戰爭沒完沒了。戰術的書奇多無比。沒有史略。史,當時不足以完全成略。流傳的史書太少,《太史公書》《戰國策》《國語》《新國語》《楚漢春秋》,全部歸在春秋類。自古認為史書有兩大源頭。有關言論方面,來源於《尚書》。有關事情的記錄,大體來源於《春秋》。《春秋》是經書。以前有萬國春秋,古代的億是十萬。人類的歷史就是戰爭史,國的數目越來越少,史書也就消失了。從早期的萬國,到春秋的百國,到戰國的七國。秦始皇并天下,燒光了六國史書,而秦朝沒有文化,《秦記》太過簡略,太史公看過,沒有多大價值。毀掉一個國,最主要的,就是毀掉他的歷史記憶。得勝者敘述了自己的光芒歷史。戰國的歷史一片空白。《戰國策》其實不是史書,純粹是遊說之士練習的範本。太史公收集了一些資料編纂。《史記》里記載的戰國時期的歷史,很多漏洞。但太史公太偉大,眼光獨到。“王莽之末,又被焚燒。光武中興,篤好文雅,明、章繼軌,尤重經術。四方鴻生鉅儒,負袠自遠而至者,不可勝算。石室、蘭臺,彌以充積。又于東觀及仁壽閣集新書,校書郎班固、傳毅等典掌焉。並依七略而爲書部,固又編之,以爲漢書藝文志。董卓之亂,獻帝西遷,圖書縑帛,軍人皆取爲帷囊。所收而西,猶七十餘載。兩京大亂,掃地皆盡。”王莽建立新王朝,壽命很短,天下人紛紛起兵,冒姓劉。有群造反的人,叫做赤眉賊,不是農民起義。眉毛涂成赤色。題是額頭。所以有“題目”一詞。一看就了然。後來擁戴一股劉室力量,劉玄,有皇室血統。稱號,更始,重新開始。還有另一股劉室力量,一個小孩子,生活在鄉村,有血統。王莽之末,百分之七十五的人不識字。赤眉賊打到長安,擁戴了一個劉室,叫劉盆子,裝稻米的盆子,他們不識字,燒宮殿,書被燒。這是書的第三次厄難。“光武中興,篤好文雅,明、章繼軌,尤重經術。”“中興”就是“仲興”,伯仲,仲是第二的意思,中興,再次興起。“篤”,固,實。光武帝對文雅憧憬,自然篤好文雅。他的兒孫繼承了這條軌道。“四方鴻生鉅儒,負袠自遠而至者,不可勝算。”看重先王學。“鴻生”,洪生,大生。生,先生。“袠”,帙,書衣。負,因為書重。一些珍貴的書,他們奉上,作為寫本。寫,就是模仿。春秋末年,越王勾踐把吳國滅了,起重要作用的人物是范蠡和文種。范蠡清楚,越王勾踐刻薄寡恩,事成之後,遠走了。越王勾踐命人“寫范蠡畫像”,就是模仿。書多了,“石室、蘭臺,彌以充積”。石室最早出在《太史公自序》,金匱石室之術。金,石,珍重恆久之意。收藏書的地方十分隱蔽,不隨便對外公開。金匱,從戰國流傳,相傳這是姜子牙陰謀戰略中的一部分。金匱石室成為專有名詞。蘭台,最有名的藏書之地,在外。石室在皇宮,在內。“又于東觀及仁壽閣集新書,校書郎班固、傳毅等典掌焉。”新書,不一定時代晚,與獻書時間有關。班固、傳毅,東漢著名作家,學養高。做過校書郎的人,學問格外的高,看過很多稀奇古怪的書。東漢中葉,王逸,校書郎,校注《楚辭》。第二個,東漢末期,馬融,校書郎。鄭玄是他的學生。典,主管。“並依七略而爲書部,固又編之,以爲漢書藝文志。”《七略》遺失。《藝文志》是《七略》的變形。兩本書的出入,在形式上,有兩點。一,《七略》收到最晚,頂多在漢朝末年的平帝,新莽王朝的初期。可能在哀帝年間就完成了。《藝文志》比《七略》晚五六十年,收錄了更後期的書,比如揚雄的作品。二,劉歆有互著之法。一本書既歸在甲類,也歸在乙類。比如《墨子》,《兼愛》是理論,《非攻》是實際操作,四分之一篇幅,所以它既在諸子略,又在兵書略。《藝文志》沒有互著法。“董卓之亂,獻帝西遷,圖書縑帛,軍人皆取爲帷囊。所收而西,猶七十餘載。兩京大亂,掃地皆盡。”東漢末年結束,有董卓之亂。董卓當時奉命來到京師,幫助解決當時的跋扈之亂,董卓趁機發動了洛陽政變,廢漢少帝,立陳留王劉協為帝,自為相國,獨攬朝政。各地起兵,勤王,藉機擴大地盤。董卓退回西邊,長安。西漢都城,長安;東漢都城,洛陽,洛水北邊。長安在王莽末年,被赤眉燒完。光武帝中興,本應該還都長安,可惜宮殿被毀,加上8個功臣的老家都在洛陽附近,就定都洛陽,但不敢否認長安的地位。因此出現東都西都。兩京並稱。明朝也是如此,朱元璋定都南京,他的兒子明成祖遷都北京,從不敢否認南京的地位。董卓挾持漢獻帝劉協,回到長安之前,毀掉了洛陽,斷了他們的念想。這是書的第四次厄難。“圖書縑帛,軍人皆取爲帷囊。”士兵(漢族和異族都有)用圖書縑帛包裹金銀。“縑”,并絲繒,繒就是帛、棉布;并,兩根線。帛相當厚實。“帷”,就是圍,幃。“所收而西”,仍有公家檔案被帶到長安,有七十多輛車。這并不都是有學術意義的書,很多是公文檔案,戶籍,人口數目等。這些不是書籍,而是圖集,表格。董卓打仗十幾年,十分清楚人員和錢財的重要性。不久,董卓被呂布所害。董卓的部下有異族,有漢族,彼此都是驕兵悍將,彼此不服氣,最後軍閥混戰,“兩京大亂,掃地皆盡”。所有的圖書都沒了。這是文人喜歡用的誇飾之辭。從漢朝以來,有個慣例,登基之後,一定去長安拜高祖廟。漢光武去了長安好幾次,把幾十輛車的書搬到了洛陽,沒有掃地皆盡。“魏氏代漢,采掇遺亡,藏在祕書中、外三閣。魏祕書郎鄭默,始制中經,祕書監荀勗,又因中經,更著新簿,分爲四部,總括群書。一曰甲部,紀六藝及小學等書;二曰乙部,有古諸子家、近世子家、兵書、兵家、術數;三曰丙部,有史記、舊事、皇覽簿、雜事;四曰丁部,有詩賦、圖贊、汲冢書,大凡四部合二萬九千九百四十五卷。但錄題及言,盛以縹囊,書用緗素。至於作者之意,無所論辯。惠、懷之亂,京華蕩覆,渠閣文籍,靡有孑遺。”“魏氏代漢,采掇遺亡,藏在祕書中、外三閣。”雖然書籍遭到了滅絕之災,但仍有保存下來的。曹魏初年,編纂了《皇覽》。這些書籍從哪裡來?一,書籍的保存在社會,不在政府。秦始皇的大惡就在於毀了民間的書。二,皇家的書有副本。“魏祕書郎鄭默,始制中經,祕書監荀勗,又因中經,更著新簿,分爲四部,總括群書。”祕書郎,強調鄭默做的是實際的工作。秘書省這個機構,早先附屬在中書省之下,後來獨立出來管學術作品。最高的掌管者叫秘書監,副手叫秘書丞,實際操辦事務的是秘書郎。至少有四個。鄭默是名門望族之後,有文化素養。“始制中經”,制定規模,這個時候才開始決定,哪一些書要收藏在中秘書。這件事發生在正始三年(4)。魏文帝死後,魏明帝繼位,他的養子繼位后,稱號正始,被廢,叫做齊王。鄭默第一個官,起家官,清望官,就是秘書郎。不久,祕書監荀勗領頭,寫了本《新簿》。舊簿是《七略》《藝文志》。“分爲四部”,《經籍志》里有四部分類,也是後代《四庫全書》沿用的四部分類。荀勗在西晉,正式做了這個事情,後代稱之為《中經簿》,全部遺失。“一曰甲部,紀六藝及小學等書;二曰乙部,有古諸子家、近世子家、兵書、兵家、術數;三曰丙部,有史記、舊事、皇覽簿、雜事;四曰丁部,有詩賦、圖贊、汲冢書,大凡四部合二萬九千九百四十五卷。但錄題及言,盛以縹囊,書用緗素。至於作者之意,無所論辯。惠、懷之亂,京華蕩覆,渠閣文籍,靡有孑遺。”沒有用經史子集,而是甲乙丙丁。到了《經籍志》,也是如此。到了《唐書·藝文志》,也是如此,只不過會標明,甲就是經。“一曰甲部,紀六藝及小學等書。”“六藝”,沒有說儒家經典,仍然秉承《七略》的傳統,代表先王學。六藝的附庸有三類,小學是其一,與大學相對。“二曰乙部,有古諸子家、近世子家、兵書、兵家、術數。”古諸子家,從先秦到西漢末的諸子。近世子家,從東漢以來,到魏末。比如,東漢初年,王充的《論衡》;王符的《潛夫論》,潛夫,非社會的知名人士,隱藏在民間;仲長統的《昌言》,顧名思義,談極為重要的大問題;東漢末期,荀悅的《申鑒》。這些是子書。道家的作品,厳遵的《老子指歸》,是揚雄的前輩,班固能看到,但《藝文志》里沒有,可疑。曹魏時期,也有子書。魏文帝曹丕寫了《典論》,典,大經大典;桓範,《世要論》,好幾篇,世要,最重要的;蔣濟,《萬機論》,天下各類各式的事情。幾,吉凶之先見者也。《藝文志》兵書略,數術略,各自分類,現在萎縮了,并入子部,再也沒有獨立出來。兵書仍然只是對戰國那些書進行擴充,而沒有偉大的作品。兩漢數術極其發達。子部偏弱,只能用數術填充。為什麼子部萎縮?要出偉大的思想家,百年難遇。中國只有在先秦的時候,大量出現。原因不清楚。比如,佛教,南唐末期到隋唐中葉,最精華的東西先後湧出,盛唐出現了幾位大師,宗派也先後出現,華嚴宗,禪宗,形成最巔峰時期,再沒有興起過。比如,清末到49年,新舊撞擊,是現代學術史上最輝煌的時候,49年之後一落千丈,只有泡沫的新,沒有舊。49年建國,是文化的厄難。“三曰丙部,有史記、舊事、皇覽簿、雜事。”值得注意的是,史書獨立了。兩個發展高峰,政治很弱的時期。一,六朝。二,兩宋。這裡的“史記”不是司馬遷的,而是普通名詞,歷史記載。“舊事”,非完整史書,記載過去的事情,就是故事,可信不可信的傳聞。比如《漢舊儀》,做官規定;《三輔黃圖》,地理。三輔,左邊憑翊,中間京兆,右邊扶風;《漢武故事》,漢武帝的傳說,他本來就像神經病一樣,很折騰,故事特別多;《趙飛燕外傳》,八卦。這有一定的主題,雜事就沒有固定主題了。“皇覽簿”,史書中很重要的事情記錄檔案,人口,稅收。《皇覽》,曹丕命令他的臣子編纂的,在靖安最末,4年,到黃初元年之間。不少學者參與。皇,大。覽,觀。書籍知識的大觀,百科全書。一般認為這是中國第一本類書,工具書。有個極大特色,其它類書只是照抄和註明出處,《皇覽》把收集的資料組成一篇文章。這是歸類好的史料。“四曰丁部,有詩賦、圖贊、汲冢書,大凡四部合二萬九千九百四十五卷。”贊,助明,幫助人理解文章。有兩類,史贊,畫贊。從《漢書》開始,有贊曰。汲冢書。時代西晉,武帝,歷史記載,對這次挖掘工作,始自盛寧五年,到太康元年,太康二年。在河南吉縣,發現了這個“墳”,是戰國時期,魏國大梁附近吉縣的一個土堆。以為是“墳”,所以叫“冢”。這其實是臨時的藏寶庫,逃難時挖坑,很多東西埋在裡面。只有一本完整地留下來了,《穆天子傳》,约成書于战国时期,記周穆王巡遊事。西晉時出土,經當時人整理分為五卷,今本將周穆王美人盛姬死事一卷併入,共六卷。這些書都是怪力亂神。這就屬於後世的志怪小說一類,原本歸在史部,但太有文學想象力,歸在了集部。在當時,甲乙丙丁,是經子史集。在後代,變成了經史子集。“但錄題及言,盛以縹囊,書用緗素。至於作者之意,無所論辯。惠、懷之亂,京華蕩覆,渠閣文籍,靡有孑遺。”“辯”就是辨,分辨,沒有價值判斷。“題”,書名。“言”,字數,或卷數。卷不是篇。篇,文章的數目。卷,書籍的量。一卷多篇,多卷一篇。“緗素”,絲類。緗,土黃色。雌黃是修正液,是黃色的。所以有“信口雌黃”一詞。“縹”,青白色。題目在簡背。也有夾著布條,寫上題目。“惠、懷之亂,京華蕩覆,渠閣文籍,靡有孑遺。”永嘉之亂,五胡亂華。長安洛陽蕩覆。惠帝繼位沒有實權,他的權臣掌控朝政。八王之亂,司馬氏內部的戰亂,一切戰亂的核心點,引起非司馬氏的戰亂,據地為王。內部的少數民族揭竿起義。懷帝是惠帝的弟弟,繼位。在洛陽,被匈奴劉淵俘虜,建立了王朝。西漢王室輔佐武帝的另一個兒子上位,吳王晏,他的兒子愍帝繼位,都被俘虜,死亡。“渠閣文籍,靡有孑遺。”這是書籍的第五次厄難。“孑”,剩。“渠”,人工建築的水壩水庫,渠閣,人工修築的藏書地點。歷史上著名的藏書地,石渠閣。閣,小門。“東晉之初,漸更鳩聚。著作郎李充,以勗舊簿校之,其見存者,但有三千一十四卷。充遂總沒衆篇之名,但以甲乙爲次。自爾因循,無所變革。其後中朝遺書,稍流江左。宋元嘉八年,祕書監謝靈運造四部目錄,大凡六萬四千五百八十二卷。元徽元年,祕書丞王儉又造目錄,大凡一萬五千七百四卷。儉又別撰七志:一曰經典志,紀六藝、小學、史記、雜傳;二曰諸子志,紀今古諸子,三曰文翰志,紀詩賦;四曰軍書志,紀兵書;五曰陰陽志,紀陰陽圖緯;六曰術藝志,紀方技;七曰圖譜志,紀地域及圖書。其道、佛附見,合九條。然亦不述作者之意,但於書名之下,每立一傳,而又作九篇條例,編乎首卷之中。文義淺近,未爲典則。齊永明中,祕書丞王亮、監謝朏,又造四部書目,大凡一萬八千一十卷。齊末兵火,延燒祕閣,經籍遺散。梁初,祕書監任昉,躬加部集,又於文德殿內列藏衆書,華林園中總集釋典,大凡二萬三千一百六卷,而釋氏不豫焉。梁有祕書監任昉、殷鈞四部目錄,又文德殿目錄。其術數之書,更爲一部,使奉朝請祖暅撰其名。故梁有五部目錄。普通中,有處士阮孝緒,沉靜寡慾,篤好墳史,博采宋、齊已來,王公之家凡有書記,參校官簿,更爲七錄:一曰經典錄,紀六藝;二曰記傳錄,紀史傳;三曰子兵錄,紀子書、兵書;四曰文集錄,紀詩賦;五曰技術錄,紀數術;六曰佛錄;七曰道錄。其分部題目,頗有次序,割析辭義,淺薄不經。梁武敦悅詩書,下化其上,四境之內,家有文史。元帝克平侯景,收文德之書及公私經籍,歸於江陵,大凡七萬餘卷。周師入郢,咸自焚之。陳天嘉中,又更鳩集,考其篇目,遺闕尚多。”糾,三股繩。“漸更鳩聚”,漸漸聚集一些書。“著作郎李充,以勗舊簿校之,其見存者,但有三千一十四卷。”剩餘不到十分之一的書。《列子敘錄》,張湛寫了序,寫了逃難時,會把書用三股繩拴起來。“充遂總沒衆篇之名,但以甲乙爲次。”這句話不知道。甲乙丙丁下面會有子目,記錄子目,就是目錄。書太少,取消子目,以甲乙丙丁為目錄。“其後中朝遺書,稍流江左。”中朝相對江左而言。江左,就是東晉。中朝是西晉。“宋元嘉八年,祕書監謝靈運造四部目錄,大凡六萬四千五百八十二卷。元徽元年,祕書丞王儉又造目錄,大凡一萬五千七百四卷。”南北朝時期,宋元帝八年,41年,也就是一百多年之後,祕書監謝靈運造四部目錄。“六萬”,實際是一萬,根據《七錄序》。元徽元年,后廢帝元年,47年。南朝,宋齊梁陳。宋,六十年。文帝繼位三十年。六十年換八個君王,有五個皇帝被廢,被弒。“祕書丞王儉又造目錄,大凡一萬五千七百四卷。”王儉,政治地位非常高。一品中央大員,皇帝最信任的人之一。又是瑯琊王氏出身,社會地位極為尊貴。又是學界領袖。造了《宋元徽元年四部書目錄》,四卷。“儉又別撰七志。”《今書七志》。包括私人藏書,七十卷。大致是《七略》的模式。“一曰經典志,紀六藝、小學、史記、雜傳。”史部收入經部。“二曰諸子志,紀今古諸子,三曰文翰志,紀詩賦。”翰,羽毛的梗子是翮,長了羽毛叫做翰。文翰,毛筆寫出的。翰林,這是書庫,用毛筆寫出的文章如森林一樣多。文,紋。“四曰軍書志,紀兵書;”兵書又單獨獨立。“五曰陰陽志,紀陰陽圖緯;六曰術藝志,紀方技;七曰圖譜志,紀地域及圖書。其道、佛附見,合九條。”第七條,是特殊的。兵書類開始就是用圖。地理也是用圖。譜,家譜族譜。六朝格外重視。有百家譜。魏晉六朝,極度講究禮儀。儒家在這個時候沒有衰微。“然亦不述作者之意,但於書名之下,每立一傳,而又作九篇條例,編乎首卷之中。”不寫書的指歸,只介紹作者。“文義淺近,未爲典則。齊永明中,祕書丞王亮、監謝朏,又造四部書目,大凡一萬八千一十卷。”齊永明中,總共十一年,西元48-49.一般是門閥士族在做。潁川興起三大族,荀,陳,鐘。“齊末兵火,延燒祕閣,經籍遺散。”齊末兵火,不小心燒到祕閣。沒有造成大損失。“梁初,祕書監任昉,躬加部集,又於文德殿內列藏衆書,華林園中總集釋典,大凡二萬三千一百六卷,而釋氏不豫焉。”躬,親身。宗教不列入。任昉不是世家大族,在地方上有地位,二三流,但他私人藏書甚多,萬余卷。《梁書》記載,任昉死後,官方去他家搜書,看到很多書,官方沒有,就拿走了。“梁有祕書監任昉、殷鈞四部目錄,又文德殿目錄。其術數之書,更爲一部,使奉朝請祖暅撰其名。”術數單獨出來,極其多。這可以看出社會風氣。“故梁有五部目錄。普通中,有處士阮孝緒,沉靜寡慾,篤好墳史,博采宋、齊已來,王公之家凡有書記,參校官簿,更爲七錄:一曰經典錄,紀六藝;二曰記傳錄,紀史傳;三曰子兵錄,紀子書、兵書;四曰文集錄,紀詩賦;五曰技術錄,紀數術;六曰佛錄;七曰道錄。其分部題目,頗有次序,割析辭義,淺薄不經。梁武敦悅詩書,下化其上,四境之內,家有文史。”王公之家,貴族。參考官簿。齊朝崔慰祖,藏書萬卷,皇家才一萬多卷。沈約有兩萬卷。“普通中,有處士阮孝緒,沉靜寡慾,篤好墳史,博采宋、齊已來,王公之家凡有書記,參校官簿,更爲七錄。”《左傳》裏有一個人能夠閱讀三墳,五典,八索,九邱(丘)。後來,有個人偽孔安國,偽《尚書》做序,解說三墳,相傳是三皇的作品;五典,是五帝的作品;八索,《周易》的前身,八卦;九邱,地理方面的記載。這一套說法沒有任何依據,但有很大的影響。官方採納,流行一千多年。杜預的注很好,“皆古書也”。墳典,墳籍,代表古書。“一曰經典錄,紀六藝;二曰記傳錄,紀史傳;三曰子兵錄,紀子書、兵書;四曰文集錄,紀詩賦;五曰技術錄,紀數術;六曰佛錄;七曰道錄。其分部題目,頗有次序,割析辭義,淺薄不經。梁武敦悅詩書,下化其上,四境之內,家有文史。元帝克平侯景,收文德之書及公私經籍,歸於江陵,大凡七萬餘卷。周師入郢,咸自焚之。陳天嘉中,又更鳩集,考其篇目,遺闕尚多。”技術,就是術技,方士。“割析”,分析,剖析;“辭義”,文義。“不經”,與學界主流不同,有很多奇特的見解。“其舊錄所遺,辭義可采,有所弘益者,咸附入之。遠覽馬史、班書,近觀王、阮志、錄,挹其風流體制,削其浮雜鄙俚,離其疏遠,合其近密,約文緒義,凡五十五篇,各列本條之下,以備經籍志。”馬史,司馬遷的《史記》。班書,班固的《漢書》。六朝的書寫習慣,字面的美觀,對仗的工整,犧牲文義的清楚。此句子有內對。專門把書籍單獨列出,記錄在冊,并評論,是從《漢書》開始,與《史記》無關,為了內對,加入了它。“王、阮志、錄”,王志,阮錄,王儉《七志》、阮孝緒《七錄》。“風流”,圖書記載整體的趨向,趨勢,水之流,風之行。“離其疏遠,合其近密”,書籍的關係有遠近,因此歸類。“約文緒義”,精簡的文字敘述重要的觀念,微言大義。《隋志》與《七錄》有六七分相似。下面是實例,經部以《周易》開始:《周易》二卷魏文侯師蔔子夏傳,殘缺。梁六卷。為了防止行文不流暢,又要把意思說明清楚,作者在《周易》二卷下面加了小字,作為自注。相傳春秋末期,戰國初葉,魏文侯的老師卜子夏所作的傳。梁六卷,指阮孝續的《七錄》,記載了六卷。《周易》八卷漢曲台長孟喜章句,殘缺。梁十卷。又有漢單父長費直注《周易》四卷,亡。孟喜是位極其重要的人物。曲台是皇宮講學的地方。台長,就是這棟樓的負責人,章句,殘缺。梁十卷,指阮孝續的《七錄》,記載了十卷。山東有位單父長,費直,當時著名的傳《周易》的人物。“梁武敦悅詩書,下化其上,四境之內,家有文史。”源於《左傳》。敦悅詩書,敦詩書而悅禮樂。這裡代表先王學。下化其上,上化其下。化,無形之間的變化。家庭教育就是如此。中古前段,書籍最多,在梁朝,梁朝之前,最多的,在西晉。家有文史,當時的人寫作非常多。“元帝克平侯景,收文德之書及公私經籍,歸於江陵,大凡七萬餘卷。周師入郢,咸自焚之。陳天嘉中,又更鳩集,考其篇目,遺闕尚多。”梁武帝在位四十九年,晚年爆發了侯景之亂,對梁朝是致命的。侯景是北方異族,能打仗,軍權大,遭受猜忌,跟北朝決裂。梁武帝接待了他,派他去打北方。北方有東魏與高齊。失敗了。梁武帝想要與北方和解。侯景成了障礙。侯景由此打回南方。梁武帝餓死在宮中。侯景手握大權,擁立簡文帝,最后廢弒之,自己當皇帝。梁武帝的第七子元帝以湘東王的身份討伐侯景,成功,在位時間不久。梁武帝時期,都城在建康(建業),元帝沒有還都建業。“收文德之書及公私經籍,歸於江陵,大凡七萬餘卷。”文德,文德殿。把建康的書搬回江陵。北方趁勢,西魏滅掉了元帝。周師入郢,郢,楚國的都城,江陵。梁元帝知道“文武之道,今夜盡矣”,仍然把書全燒光,“讀書萬卷,猶有今日,故焚也”。(《資治通鑒》)這是書的第六次厄難。陳武帝過世之後,他的侄子繼位,陳文帝,年號天嘉。其中原則戰爭相尋,干戈是務,文教之盛,符、姚而已。宋武入關,收其圖籍,府藏所有,纔四千卷。赤軸青紙,文字古拙。後魏始都燕、代,南略中原,粗收經史,未能全具。孝文徙都洛邑,借書于齊,祕府之中,稍以充實。暨於尒朱之亂,散落人間。後齊遷鄴,頗更搜聚,迄於天統、武平,校寫不輟。後周始基關右,外逼強鄰,戎馬生郊,日不暇給。保定之始,書止八千,後稍加增,方盈萬卷。周武平齊,先封書府,所加舊本,纔至五千。干戈是務,“名詞”是(此)“動詞”,這是“主義是從”的結構,務是干戈,專門擴張軍事。“符、姚”,前秦苻堅和後秦姚興,異族建立的王朝,在關中。前秦崩潰,慕容家再次建立燕,后燕。關中,關西,文教極其興盛。宋武帝劉裕軍人出身,卑微。南朝講究門第。他只有北伐,河南南部,山東,全部收復,取代東晉,入關。只收了四千卷書。赤軸,古代書畫用卷軸,兩端漆以紅色。青紙,在紙里用了蕓香。文字古拙,漢代書體發達,有小篆,又有隸書,楷書,行書。南北朝的楷書帶著隸書的味道。書法講究古拙。割據政權,壽命很短。十六國,只有拓跋氏最反抗漢化。後魏在長城附近的異族,起先定居在代,慕容家才在燕,這裡說“始都燕、代”,是附代了燕,“粗收經史”,這是為後魏說了好話。“孝文徙都洛邑,借書于齊,祕府之中,稍以充實。”向南方的齊借書。這是隱晦之詞。拓跋氏建立的魏朝是漢化最低的國家,統一了北方,建都大同。北魏孝文帝跟祖先不同,徹底漢化,所以遷都洛陽,進行漢化運動,改姓為元。“祕府之中,稍以充實。”這是不對的。《南齊書》卷四十七,王融傳。王融上表給武帝,讚成借書,可以用文化征服異族。但這件事情未果。“暨於尒朱之亂,散落人間。”後魏尒朱榮,鮮卑人。孝文帝漢化的結果,導致國內分成了兩派,接受漢化與傳統鮮卑化。在邊界,他們主要接觸外族,保存了鮮卑的文化。內地與邊界貧富差距越來越大,造成內亂,發生六鎮之變。北方的六鎮,鮮卑文化的人反抗漢化的人。尒朱榮壓制,獲得權力,與魏有衝突。魏平定尒朱榮,導致軍閥混戰,北方分成了高家(東魏)和宇文家(西魏)兩派。不久之後,齊篡了東魏,周篡了西魏。“後齊遷鄴,頗更搜聚,迄於天統、武平,校寫不輟。”天下分為三。南方,梁;北方齊,周。這也叫三國。記載南北朝末期的歷史書叫做《三國典略》。文化程度,梁,齊,周。周仍然是部落聯盟。高歡反漢化,傳了幾代,最後的君主是後主。北齊末年,後主接受漢化,校寫不輟。“後周始基關右,外逼強鄰,戎馬生郊,日不暇給。保定之始,書止八千,後稍加增,方盈萬卷。”關右,陝西,從北方的位置分方位。強鄰,高齊。保定,周朝武帝。“周武平齊,先封書府,所加舊本,纔至五千。”西元年。侯景之亂,北方侵梁。梁的土地急劇萎縮。四分天下,梁佔據三。有遠見,平定齊,先封書府,治天下。隋開皇三年,祕書監牛弘,表請分遣使人,搜訪異本。每書一卷,賞絹一匹,校寫既定,本即歸主。於是民間異書,往往間出。及平陳已後,經籍漸備。檢其所得,多太建時書,紙墨不精,書亦拙惡。於是總集編次,存爲古本。召天下工書之士,京兆韋霈、南陽杜頵等,於祕書內補續殘缺,爲正副二本,藏于宮中,其餘以實秘書內、外之閣,凡三萬餘卷。煬帝即位,祕閣之書,限寫五十副本,分爲三品:上品紅瑠璃軸,中品紺瑠璃軸,下品漆軸。于東都觀文殿東西廂構屋以貯之,東屋藏甲乙,西屋藏丙丁。又聚魏已來古跡名畫,於殿后起二臺,東曰妙楷臺,藏古跡;西曰寶蹟臺,藏古畫。又於內道場集道、佛經,別撰目錄。楊堅的女兒是宣帝的皇后,楊堅搶走了他外孫的皇權。隋開皇三年,西元58年。皇,大,輝煌。絹,在古代很貴。“校寫既定,本即歸主。”官方保留了影寫本。平陳,年。隋文帝根本對文化沒有興趣,但十分迷信。牛弘藉他迷信的心態,上奏,好帝王的征兆,就是關心圖書。煬帝,藝術品位甚高。紅瑠璃軸,舶來品。紺,黑色系,有點豆沙色。東都,洛陽。大唐武德五年,克平僞鄭,盡收其圖書及古跡焉。命司農少卿宋遵貴載之以船,泝河西上,將致京師。行經底柱,多被漂沒,其所存者,十不一二。其目錄亦爲所漸濡,時有殘缺。今考見存,分爲四部,合條爲一萬四千四百六十六部,有八萬九千六百六十六卷。其舊錄所取,文義淺俗、無益教理者,並刪去之。其舊錄所遺,辭義可采,有所弘益者,咸附入之。遠覽馬史、班書,近觀王、阮志、錄,挹其風流體制,削其浮雜鄙俚,離其疏遠,合其近密,約文緒義,凡五十五篇,各列本條之下,以備經籍志。雖未能研幾探賾,窮極幽隱,庶乎弘道設教,可以無遺闕焉。夫仁義禮智,所以治國也;方技數術,所以治身也;諸子爲經籍之鼓吹,文章乃政化之黼黻,皆爲治之具也。故列之於此志云。大唐武德五年,唐高祖,西元6年。僞鄭,王世充建立的政權,不是漢人,跟著養父成為漢人。隋煬帝一天到晚逃避現實,離開洛陽,下揚州,命令他的孫子越王侗監國。王世充造反,進入洛陽,控制越王,最後直接上位,被李淵克平。從六朝開始,越來越注重書畫。京師,長安。司農少卿,來自漢代的三公九卿。卿的地位非常高。司農,管全國的稅收。少卿,大司農的官員。泝,溯。江,長江。河,黃河。江、河,這是古代的專有名詞。底柱,一座山,在河南陝縣,被黃河沖擊,水勢湍急。“合條爲一萬四千四百六十六部,有八萬九千六百六十六卷。”根據《隋志》,一共只有三千一百二十七部。卷數,三萬六千七百零八。四部,不包括釋與道。這是書的最後一次厄難。唐以後仍然有劫難。馬史,司馬遷的《史記》。班書,班固的《漢書》。六朝的書寫習慣,字面的美觀,對仗的工整,犧牲文義的清楚。此句子有內對。專門把書籍單獨列出,記錄在冊,并評論,是從《漢書》開始,與《史記》無關,為了內對,加入了它。“王、阮志、錄”,王志,阮錄,王儉《七志》、阮孝緒《七錄》。“風流”,圖書記載整體的趨向,趨勢,水之流,風之行。“離其疏遠,合其近密”,書籍的關係有遠近,因此歸類。“約文緒義”,精簡的文字敘述重要的觀念,微言大義。《隋志》與《七錄》有六七分相似。朱曉海-國立清華大學中國文學系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#个上一篇下一篇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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