绿萼梅，冠绝群芳，霜骨雪肌，沁露披风，诚然仙子耳！予尤钟白玉蝶，每于野桥孤院，溪边村头，招展若碧云，扶摇似流波，翩然如飞蝶，美不胜矣！

徽州客号雪庐，爱绿梅，遍种之。复喜琴，常自娱。秋夜，雨静云低，清气微发，庐兴弹梅花。倏忽，绿影至，落琴台。视乃蛾也，翅浅碧，画之彤纹，身披白羽。再审之，翅描彩斑，紫黄相间，计十三也。绕梁旋之，停纱窗，久乃去。

翌，蛾复至，伏窗若彩锈，庐以为知己，如是三日矣。

是夜，庐闻琴，曲若凤求凰也，察则无人，以为梦。复数日，庐疑，乃焚香假寐。未几见一女，白衣绿裙，额点梅妆，眉扫蛾黛，肤如雪，神顾盼，至琴前，聊拨数曲，若天籁。庐乃拜：“雅客也！”女惊，笑曰：“吾亦爱琴，愿闻兄之雅音。”庐至琴前，女云：“此凡琴也，未为神物，请随我。”庐乃随之，径去山中。

片刻，至松林，月色皎然，霜天一碧。庐问：“琴何在耶？”女曰：“夫琴，得天地之灵气也，达古今，通鬼神。惜世人多误也。具以伯牙子期为美谈，愚之至哉！”庐拜曰：“然则何为理于？”女曰：“汝即可知！”竟不见矣。

片刻，女持琴出。庐抚之，琴体清凉，断纹横生，击弦若流水，随弹之，石泉之泠然，落雁之盘旋，白雪之琳琅，渔樵之飘逸，欸乃之清秀，潇湘之哀婉，莫不自出。爱不释手，乃问：“此上古琴乎？尽得妙矣！”

女笑曰：“此琴，山为体，水作弦，玉结骨，雪凝魂，故备极灵气也！汝艺精纯，稍少灵，正补之。”庐大喜，拜曰：“如此，感激不尽！”女复曰：“琴者，静为本，气以贯之，德以修之。炼汝心志，自可大成。”庐再拜曰：“何以谢君？”女微叹：“岂不闻‘空山无人，水流花开。’”庐若悟，女嘱：“此非凡琴，恐闻于盗，汝必于此弹，天明归。”庐应之。数月，琴艺大增，远近殊知，莫之解。

冬至，白梅遍开，绿烟迷离，风雪为痴。庐友至，邀共饮，大醉。友乘问琴事，庐不应。友怪，求宿数日，庐许之。

庐如常至，友阴随之，闻琴，大惊。归而问，庐略述之。友乃叹：“此妖也！”庐问其故，友云有女极爱梅，名绿萼。父操琴，亦一时名流，尤擅梅花。值动乱，破四旧，父不堪辱，抱琴溺。萼亦悲殁，葬松林。夜常闻琴，人具不解。庐疑，客乃领之至松冢，果见孤梅，迎雪微摇，身姿娇弱，似女也。庐极恸，取己琴，奏梅花，醉卧树下，友呼而不应。

子时，果见女，哭云：“汝不惧乎？”庐曰：“得一知己难矣！人鬼何异？”女叹：“吾养此数年，恋汝琴，乃化绿蛾，今吾将去，奈何？”庐益悔，女折梅枝，引入溪边，指曰：“此吾埋琴地也，送汝，愿惜之！”庐悲问：“欲复见汝，何处耶？”女泣：“花开，蝶来，琴哀，斯为吾！”再视不见矣。翌日果得琴，状绿绮，金徽紫黄，似碧蛾之斑也，或琴亦女之化耶？

呜呼！诗云“窈窕淑女，琴瑟友之“，小窗幽记有言：“弄绿绮之琴，焉得文君之听；濡彩毫之笔，难描京兆之眉”，蝶乃才子之化，花为美人之魂，若夫绿萼，才艺兼得，非人间物，必至薄命哉！风流如笠翁欲求之且不得，徒为琴之悲乎？果有知音，虽花鸟、草木、鬼神亦风流也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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