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下演舟集蒙瓿齋年分體存藁
張子璇,字荆璆,別署蒙瓿齋,年生,陝西興平人,畱社社員。嘗負篋長安,現為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古典文獻專業本科在讀。 白下演舟集序棄葊 原彼芝輦入臺城之歲,鐘鼓鳴板渚之年。戶戶行香,錢唯薤葉;人人拜月,衣必半銖。西洲蓮葉,粉污鷁舟之側;北里媛人,橫陳蘭幕之中。娥皇朵鬢,爭障團扇;徐熙雜彩,雅愛橊花。其烏啼浣溪之調,碧玉懊儂之歌。雖云瀆曲,要為新裁。但以彈棋傅粉,幷深艷滑;傍玉依薰,專務遊詞。至若子夜歌銷,宮娥淚墮。後主非無心之客,憑花空泣故里;蘭成本蕭瑟之人,懷暮以哀江南。旣去浮靡,頓成深穆。論六朝者,遍古今矣。亦病泛濫逞辭,未知體貼切己。夫詩人平生,苟非抱冤絶國,何至登高流涕。遂見才子臨山,遽爾扶冠;妙人飲酒,居然擊地。夫負手畫眉,竟有何異;撫膺狹邪,其將無同。誠鐵冠之狎客,及揮麈之登徒耳。今有詩家,名曰維新。點竄古人,斷爛唐詩。虛詞句中八九,實義詩無二三。新詩人好標智巧,專鄙抽思。夫文章苟分形質,奚足展玩;必合經驗,乃成完構。哄集不休,點嗤無已。大抵昧文言而逞薄才,摒西學而談道統。此數家之徒,復何有笑六朝者哉。夫江沉恨鐵,鴉到石頭之城;土瘞名花,露滿秦淮之舫。金陵故覽,白下新知。樽醪未湛,平居端俟來者;行車易轍,前賢當畏後生。某偶涉壇坫,幸預名流。懼入元規之塵,自撞白璧;久謝翟公之客,遍撲靑蠅。以行人徒成市虎,觀者不知左思。縱偃仰以歌曲,實肮髒而倚門。何意人稱玉樹,忽來眼底;文號雕龍,便峙空中。衣冠猶是二陸,靑草偏憐小庾。欲懸閑榻,聯牀臥高樓百尺;共著春衣,挾彈赴冶城七橋。至若張茂先博物多聞,眾宜不解;揚子雲太玄深密,誰復知音。旣見君詩,以為矢的。夫非通無以求變,舍今何能師古。劉彥和不説乎,黃公度旣云矣。彼自言伯樂,過都紛蹶;高榜少陵,病餓差同者。誠豪傑之慣技,惟我輩所不取。勉成小序,聊付張侯。丁酉冬日,棄葊。 甲藁古體詩廿三首 榴花詩 榴花灼灼,雺霧靄靄。我行瓜步,大江如在。久避繁柯。對此云何。非是不思,爰夢東海。 渡江口號 渡江渡江。湯湯其水。京口瓜洲。勢若魚嘴。澄清一片。恐不復見。張望斜陽。忽在船尾。 渡江渡江。孤帆影直。風煙沈浮。三山誰識。葦草崩亂。明月已換。昨宵江南。今宵江北。 方山紀行詩 菑攘其初,鑿石有棧。賓主兹遊,陟彼襄岸。下望澗谿,髣髴清淺。長安直北,浮雲流轉。歡飫分宵,雞鳴復旦。里人咸淳,何用清管。仙姝枕臥,列星充眼。故山儔似,輒然思返。 宜興荊溪門外玉蘭 萼實已墜。枝未必佳。將折未折日又斜。無限薰風漫水涯。欲行不行一地花。 重檢庚午集 燃香雖丙夜,繞爐誠密禱。春庭花單外,示我以枯草。楮火餘燒痕,豈復如侵早。易朽將何言,三詠焚其稿。 見天津舊輿圖有懷其一 沽河旦回潮,揚舲行無止。披衣視大壑,月浪次第起。醒輒曳日角,寐轍侵涯涘。澄波相對出,得見此海水。 下馬陵 晚春樹沈蔭,佇候城南陌。相攜惜夜光,步出見東壁。彈指皓腕溫,觸盃街聲寂。而知所行矣,簷瓦皆歷歷。 注:而知所行矣為郭店楚簡成句。 秋陽 秋陽信融昭。行行坐荒郊。滯淫霜在野,辛苦雁回巢。微趣敢遑舍,俯濯見河橋。人間節物換,桂樹始蕭騷。春秋如大鼐,一臠肯烹調。 過下關 寒蘆歸夕照,鐵葉伏皋壤。誦彼陶公詩,榮木忽已往。車出儀鳳門,群樓如負掌。陟丘曰鄭衰,背關曰漢廣。日注澄波底,飜生華座想。 宣城道中 日下出建寧,仰見石頭城。夾道擁芸香,值此復南征。微芳野樹合,綠疇平楚生。清波尚結藻,彼泉止一泓。水哉不能言,所賴汽笛鳴。嗟汝大江闊,漸已失其衡。 過六合 荒邨次第逢。呼牎叩垂虹。招招竟不來,東漸與江同。墳典述刊旅,秋野四望中。飲冰誠肅事,曝日似未從。登車孰可攬,肯入澹蕩風。鄧子完一角,曷令期年功。 八卦洲渡江 吳江楓落初,四圍收不足。因依坐方塘,周旋陟險陸。茗汁出蟹眼,波浪蹈將宿。風箏皆罥罣,澄鮮究可束。往來林濠外,人各甘其服。解澤既行遠,終念華山騄。 過玄武湖 經過覆舟山,畱都春未殘。垂柳攄斷虹,危樓充池觀。櫻洲漾空枝,隔水復涌泉。艇子離岸去,方知在少間。我慕後湖荷,其下祇微瀾。遊者識重沓,況付移步看。同群即離群,閉心雖云安。試以卜僻地,爰居固已難。 東郊荷花詩 西出大勝關,江水忽侷促。北征去年事,榴火尚在目。一線穿津浦,原野迭奔逐。終念蜃樓下,亭亭圓荷簇。今我居東郊,歸來但秉燭。鳥囀集虹橋,孰向雨中啄。有荷如去年,橫塘亦已覆。不種舊園中,其堤倩誰築。 紹興 去去煙水橫,越州稱澤國。建炎海上還,丕緒孰興復。乃憶鳳凰山,宮闕盡傾覆。殿基茶亭下,鷓鴣遇以目。晝覽亭林集,覓公東遊轂。夜登香爐峰,倦矣乏策足。巢南寂無燈,六陵隳何促。冬靑不復靑,欑宮紅壤沃。停車筆飛弄,將往新城宿。想象深林中,有人斷續竹。 覆舟山獨酌 青山隔轍碧模糊。堞樓脩森蔣陵湖。藏舟於壑當年想,百般旌色將還諸。舟兮舟兮世已無。百般旌色將還諸。臨風疑補東南滿,詎能抬眼扶留都。 去國謠 嚴城夕光滯春水。五月紫藤分衣袂。京華肅肅暖翠無。行人欲行猶東指。夜過滑臺盡塵霾。曾住大梁舊公子。一十六年已如斯。一十二年復如此。餘年未必啟金縢。姑蘇有井藏心史。 苦潮行 粤人呼盧天雨花,曉市結燈續烹茶。前宵露痕侵榕樹,長須不語但盤互。撲地朝雨何所似,朱烏欄絲之間字。雖云溽暑實告送,以書當枕轍生夢。一瓦蟲魚忽亂離,校讎咄咄空爾為。 過津門西開教堂 中天遺我鵝卵石。欲攀不得況加持。出門瀲灩空自迷。畫舸盤桓十二時。舊旅經過渾不辨。說夢無由鬢有絲。惱人海氣冰初合。六月光華復在茲。教堂祝禱隨燈熄。緘默似已忘其辭。 熊君俊屹書贈亭林延平使至詩答謝之 昔者廟社傾金陵。南渡局面費支撐。浙東海水擊石穿,高隅事業仰福京。顧生哽慟燐火烈,縞素有待曉出明。支離蔣山籌筴際,直南有詔發延平。北堂新喪不得至,遙背幡幟試紅翎。大江峾淪拍壤土,廣宵銜夢如料兵。我吟行朝執戟句,慕古壯心同一烹。蘭臺歐公書鶴瘦,洪都熊君可其形。燈下摩挲實寄慨,宜載元酒祀賢英。賞罷垂掛槅窗側,露光指點尚瞠瞠。 採石磯懷黃仲則 隔岸小艇成蜂群。採石片磯懸暮雲。君昔作歌憶太白,我作長歌當憶君。浩蕩天風來江左。人間樓臺同一舸。檻外落暉俱沈淪,澄江餘燼尚有火。其底彷彿燃犀灰,淵洞長向水崖開。尋常鐵鎖通絕巘,綿延大壑豈止哉。高閣下望皆廣泊。竹君於此燕賓客。倚馬捷才君所擅,君年最少袷衣白。念我秦中束髮時,燈前次韻綺懷詩。舊遊千里客武進,馬山埠頭莫得知。佳氣鬱盤浮石渚。青蓮蹤跡剩抔土。憐君歸去二百年,抔土不存空山霧。 更竹簟 更竹簟。涼風漸。日上瓦盆猶艷艷。擁衾未足抵沖寒,岩桂一地棄不斂。一解 更竹簟。心忽懺。憶昔清氣勝菱芡。肌骨相接溽暑銷,何事秋來付函掩。二解 更竹簟。時難撼。山崖金石廢鑿鏨。披衣謫汝之高閣,繞室行行勿復念。三解 三月旣望逐月歌 維三月旣望,出戶有物熠陂池。果為冰輪中天兆,吾將驅車追逐之。方向闕矣孰念茲,惟於瞳孔試合離。酒盅王座滿庭客,眼前一卷拜倫詩。又如雪萊登舟望,影失船尾火凄迷。道旁三少女,問我及何所。行行不知言,月光忽在前。月光猶在野,吁嗟力已疲。隱其形,淡其姿。歸哉振振入水湄。月兮月兮君莫辭,車出西門淚忽垂。安有永恆如君者,吾將終日禱頌之。 注:“酒盅王座滿庭客”句,用拜倫《伯沙撒之幻象》詩意。 乙藁近體詩十九首 迎春雅集分韻拈得橋字 念念春歸卻寂寥。寒蘆入水暗相消。芰荷初服曩時事,雪滿蓬窗見市橋。時長安大雪 過南湖 勺園天氣釀花潮。櫻笋盈盆市上銷。記得前年秋夜永,歸來長對一燈遙。 海上 街聲慣歷霰交加。偶向海湄攀一芽。露散天明終不忍,獨園夤夜禱燈花。 抵咸京 大抵垂陰歷四春。渭城別久築臺新。蘆蒿時節南朝柳,不及河風慰客塵。 立夏 曲渚幽尋盡日思。飄茵不記隔椿期。搴燈昨夜穿林壑,誰信池塘晚更宜。 集《己亥杂诗》句 事事相同古所難。藥方只販古時丹。小橋報有人癡立,忍作空桑三宿看。 十月十九夜翫月 鍾阜迷離割絳煙。未名山水影盤聯。月中呵手歲寒悄,枝杪一天花發前。 病中過鼓樓 朝過那聞鼓,秋崗鴈影高。飽看銀杏葉,新罷錫山醪。食貨集橋市,車音振客袍。周圍生意盡,懶待繼春膏。 抵寧集句 並送浮雲出四維唐彥謙。壺觴分手豈重持鄧雲霄。春風又綠江南岸王安石,畫策曾從渭北師陸游。未可買山歸卜築釋寶曇,祗應搔首詠瓊枝李羣玉。同舟昨日何由得杜甫,泉石煙霞今屬誰白居易。 詠匈牙利十月事件 街上微塵吹劍過。先王兵甲夜憑河。大梁公子符難竊。京口諸生跡已磨。將盡餘杯當自貰。難明長夜待誰歌。卅年花柳魏收筆。不伐青青尋斧柯。 大寒 稍霽猶憂行路難。朝來何必問今歡。已刊石匱同灰冷,在袂夕曛經眼酸。是日午塵歸涕淚,一年苜蓿長闌干。憐君寂寞下帷夜,記得人間尚有寒。 與熊比竹周驥子重謁杜公祠 忍憶階前舊弈棋。經行側柏感離離。從遊梅柳接今雨,所幸亭廊護廟碑。世事皆依時節換,故丘豈共百川移。隴頭一向成寥落,同卜南山載酒期。 櫻笋詩二首 帳下沈吟白紵詞。山櫻石蜜豈同姿。六街塵客遊賞日,五夜朱桃蹉對時。泊爾枝頭成比目,偶然衣角見春旗。香臺萬一盤中滿,此度惜花原已遲。櫻 側目春歸忍節離。玉庭湔潤竟拋持。同庚絮過新栽柳,憐子身如沈棄枝。斂去孰憂金綫繫,覺來方念露華滋。冰膚沸水相兼後,無悔逢君爨下時。筍 游蕪湖天門山經採石磯返寧 寄目盆山晚氣倾。解舟申詠慰行行。多缘丙火傳寅夕,好自天門下石城。北牖伯勞憂獨語,中江鐵索落難橫。幾番花信渡桃葉,猶認空濤作楚聲。 北歸 向背燈潮亂眼根。挽車落日下中原。崖高坐地軾蛙態,春熟離枝幕燕恩。異卉失痕陳曩舊,慈親吐欵定奇溫。潼關那見翁折臂,百二山河俱可捫。 仙鶴亭有懷 不殊風景隔鴻蒙。遲桂偏如榴火紅。隳圮郭門花外葬,既成馳道盞前通。中宵天祿羨劉向,上巳清池識郝隆。一望山原群豕白,懷慚無復說遼東。 再上僊鶴亭 山亭東極望無遮。莽莽南徐接水涯。拜石感吾生髀肉,扶闌呼嶽飽玄花。離枝越鳥巢難覓,入塹秦鞭願已賒。繫汝檐牙一鈴在,高蒼何日御風車。 徽滬辦荷蘭廳分韻得“蛙”字 南郡授經施絳紗。孝標送橘固柔嘉。枝柯葉轉三冬日,江市潮喧兩部蛙。想見寒光杯底束,飛來车駮鏡邊斜。握蘭珍重他年約,穩放中洲蘆荻花。 丙藁詩餘十二闕 南歌子 登滕王閣 丙火新登廟,山川舊製圖。坐階看足擲雲珠。頗憶檻前微雨漲庭初。 憶王孫 舊塵無數沒新塵。置久春甁色已淪。歷歷微星入瓦盆。任凉温。一室繁花空閉門。 天仙子 南京西站通勤 野雉相聞蓬蓽外。落日銜窗橫作帶。下行煙樹忽成行。燒晚馤。居何在。幾度歸寧應有待。 浣溪沙 偶上東皋乏羽鱗。丘墟營造變無因。連街花影滯微塵。 小疾耽遲終作潰。紅松藏久定非珍。透窓一綫竟難溫。 鷓鴣天 次小鶴韻 簫管曲肱仔細聽。窗中小簟觸如冰。飜飛能語檐前燕,祈夢猶藏海上星。 花斷送,露縈盈。近來病客減心情。空山積翠餘霞盡,羽類當階問醉醒。 風入松 晝見一衰枯蓮蓬。適夜誦顓楚《生查子》詞。旅中有寄。時在唐山。 蘆梢看雪背春燈。獨適嚴城。一宵乍寂冰花碎。自重來。夜夜邊聲。和雨臘梅如謝。隔簾新霽無憑。 露華偏向藕心凝。知是飄零。枯枝遙對情猶怯。怕歸時。盡已亭亭。憶我江南遊冶。更深暗數風鈴。 又 凝睛寒汐有無中。瓦影都空。知誰弄暝添珠唱,背闌干,獨下樓東。折蓼時餘簫管,隔江徒羨飄蓬。 曉來雲隱又匆匆。況值寒鐘。柳洲廟院收殘月,與歌吹,偕過垂虹。開落一枝紅素,虛堂向寂生風。 玲瓏四犯 復覽浦口民國遺迹。薄暮自碼頭渡江。過明挹江門城樓。 北去艅艎。在郭外濱涯。衰草連軌。客舍無人。何處勝朝衣履。孤艇蠟焰漂搖。漫指點。塔山橫翠。打暮潮。促柱危弦。冷語一天葭葦。 柳枝吹折東風緊。想寒蒲。過江歸未。遺簪磨洗應難識。殘照侵荒壘。空憶僦渡達夫。當戮力。老憂王事。我亦南來久。譙樓長對。挹登高淚。 宴山亭 雨中登江寧方山。謁定林寺斜塔。晉宋間人云此山始皇所鑿也。 麻石遺文。荒階棄筇。古寺蕭然誰話。空念響泉。極目煙痕。林外翠綃垂野。望氣當期。斷長壠。篝燈凋寡。吹打。地不滿東南。驗諸塔下。 淅瀝如此花朝。悵高閣依山。傘前中罷。壞壁霉苔。上巳重遊。其惟落櫻盈把。禮誦沈沈。明蠟火。老僧頻訝。歸也。仍隔雨。四廊翼瓦。 木蘭花慢 自八卦洲心緩步至洲頭。隔岸即幕府山五馬渡也。 過鵝欄蟹舍。告兩槳。更輕些。正彌望畦田。柳陰籬角。苔芥都斜。藤蔓溪前垂地。待高秋猶勝廣陵瓜。陌上煙寒一樹。掩門莎徑誰家。 晚來蘋點入雲沙。鬧紅試遊槎。對故壘渾忘。兩京遺事。五馬巢車。江南又添新草。問東風幾日到津涯。眼尾河豚鼓腹。深宵時語蘆花。 揚州慢 南京東站 楓擢藩墻,幰侵雲影,昔來禾黍初平。瘞春魂入野,報煤赭遲停。立別屋,拈花觸銹,月臺一綫,懸纜如傾。正交柯,連蔓牽牛,開到前庭。 底須埽軌,久無人,壁繭旁生。念門外垂髫,殷勤告我,歧路休行。草淺頳霞凌亂,將沈閣,響屧疑輕。又列車經眼,漸漸知向何城。 桂枝香 詠鍾山 支筇寄目。對崖谷榛迷,蹬道蟠曲。粉蝶飛來又去,一天相逐。城東列岫春煙底,辨遺碑、前朝郊卜。落花沈臥,日痕微漲,神鴉餐粟。 更奠枕、江隈漆綠。任五馬經行,齊梁尋續。有客南來,往往痛心周復。亭林七謁誰堪識,祇中官、孝陵圖錄。厄菑難度,空山披展,御容靈谷。 丁藁文九篇 蓬窗丙申稿序 李君與我,年相若也,於詩靜專,我固知之。黃陶庵謂詩文者以氣為主,氣弱者,雖為之不至也。然李君之詩,佳處在氣。中宵看月,臺園吹笙,譬如丹水泠泠,一旦出焉,或滃鬱狀,或蒙流貌,然不變者,清冽其質也。丙申秋,李君有惑問於我,是夜相論甚多,其中諸感,非我輩不能察,余亦心有戚戚焉,或曰樂道至苦,信哉斯言,吾子勉之矣。 乾社緣起 丁酉元夕,長安諸子集於大明宮側。吟詠瓊篇,以寄深慨;憑弔麥秀,幷發幽情。況燒燈時節,流光溢市,月華滿眼,朋簪同遊,其樂可知也。席上魏兄厚賓有起社之議,諸子同商酌,皆深與之。乾者,道之源也,《易傳》所云西北之卦,孔子釋之曰健,其義略如此。元夕前,諸子已集數次矣,如秦二世陵之集、鐘樓之集、杜公祠之集。溯其源泉,乙未丙申之時即多有雅集唱和。明人有“節去邀歡往,春明結社連”之句,結社原初,諸子努力。端月十七,張荆璆於金陵。 《舊體譯詩集》選序一 波德萊爾曰:“詩者,僅為吾人於最高美之向往也。”《詩大序》云:“情發於聲,聲成文謂之音。”又云:“故正得失,動天地,感鬼神,莫近於詩。”溯中西之傳統,詩皆可謂波氏所言“最高美”也。然語言文學,二者有別。語言之別,文學之鴻溝也,然翻譯者,語言文學之橋梁也。余少即好吾國舊詩,覽諸賢別集,深感舊詩形式之張力、緣情之敦厚及源流之綿延。域外文學,余暇時亦兼好,嘗覽施蜇存譯《域外詩抄》,尤喜《古希臘詩銘》,儼然有古謡諺之風。然譯本為語體詩,頗覺遺憾。後覽蘇曼殊馬君武之集,始知有舊體翻譯也。丙申秋,鍾錦教授有編輯《舊體譯詩集》之想,囑予於歷代文獻中考錄之。時余初負篋南京師大,修古典文獻學,雖有興致於舊體譯詩,然亦所知甚少。蒙鍾公靑眼,於是余考稽諸家別集、總集、專著、文學史、論文及晚近報刊,而後錄之成文。付梓之前,擬每月一期,選《舊體譯詩集》中較佳者,發諸樂府公眾號。此第一期也,為中國古代之詩歌翻譯選。 序二 晚清民國報刊,為舊體譯詩之重要載體。於是余遍檢瀚堂近代報刊、全國報刊索引、大成故紙堆諸資料庫,得錄譯者八十余家,歌詩總數甚多。西曆四月樂府有推送《舊體譯詩集》選其一,為中國古代之譯詩選,原定每月一期,付梓前選錄集中較佳者,以饗同好。因冗事沉閣至今未有更新,餘心有愧,故欲恢復原定計劃,體例照舊。 序三 此輯茲選錄六家譯詩十首。林平卿者,光緒三十四年生,密西根大學心理學博士也,錄其所譯《故居》詩,筆法古簡。劉半農之譯詩,多見於《新青年》專欄《靈霞館筆記》,錄《哀希臘節譯》一首;氣格閎放,與葉中泠譯雪萊《雲之自質》之筆法頗類。近世譯家鍾愛拜倫《哀希臘》、雪萊《雲》諸篇,故其譯本頗多,擇日期為合編也;“誰贈師梨一曲歌”、“獨向遺編吊拜倫”,誠哉斯言。曾仲鳴詩詞俱佳,譯詩亦可觀,有《頡頏樓詩詞稿》,近日聞矞雪堂刊印之。另錄蕭遠、崔鍾秀二家譯詩。蒙瓿齋識。 露飲詞序 蕙風詞隱嘗謂詞之風度由養出,非由學出。自讀顓楚露飲詞,吾始明此理。人間結露,亦脫胎光塵,生涯一如花中疏梅文杏,清氣始終也。飲露棲枝,固蟬所為,貞清至極,便無煙火氣,露飲詞非此種;出入離合於尋常燈火中,而別有隻眼,何故?善葆姿態。此顓楚詞所以佳者。譬如情深已極,夢中輾轉,卻不下樓臺,端的相望,寧付眉眼於閒花草,亦不向人明滅。《鷓鴣天》中“懷遠凝思更上樓”,《踏莎行》中“殘聲不過玻璃鏡”,便此種手段,將破未破時,分明又再覆一層,詞境遂出矣。 樂海集序 驥子與我,皆渭城人,吾聞其名也久矣。壬辰八月,余初負篋西安府中學堂,而驥子已負篋島城。臘月驥子返秦,得見於周師家中,訂交亦三年也。其為人也柔易,其性情也謙沖,故其於詩也勤志。吾輩學詩者,年尚幼時皆有獨學無友之境,學記云“獨學而無友,則孤陋而寡聞”。然細思孤陋寡聞之故,則其心未得靜專也。驥子丙申年方涉網絡詩壇,同儕皆驚,而不知其數年中,雖獨學無友,亦勤於吟詠、樂於觀書,故其詩氣息佳甚,其非性情所致歟。島城之景,以海為最壯盛,驥子每適暇日,輒飲酒海湄,吟詩放歌,固樂事也。讀其作往往有“海氣旦如樓”之感,感其才捷,亦樂其所樂。丁酉五月。蒙瓿齋恭序於金陵。 擬留侯論 某素慕崑山之顧亭林先生,猶嗜誦讀其詩。《亭林詩集》卷五有《子房》詩,蓋詠留侯故事也。昔《通鑒》載慕容農之言,謂“夫取果於未熟與自落,不過早晚旬日之間,然其難易美惡,想去遠矣。”觀子房生平,審時謀事,其可謂深諳“自落”之道與?亭林先生讚之曰:“天道有盈虛,智者乘時作。取果半青黃,不如待自落。”持論也高。譬如峣關一戰,張旗幟為疑兵,持重寶以賂將;動搖根本,瓦解士卒,藍田再戰,咸陽在望也。子房使策,不可不謂至臻。 劉越石《重赠盧諶》有句云:“白登幸曲逆,鴻門賴留侯。”認項莊之劍,獻范增以斗,沛公方得閒出,“賴”字不虛。然留侯使策,救高帝於屯蹇,檢諸《史》、《漢》,豈惟鴻門一事?距關毋內諸侯,鯫生之言;橈楚復立六國,豎儒之策。而子房能度時勢,知漢弱楚彊,故秦雍不足守,杞宋不足徵也。至於行備他盜,趣銷印,遂安矣。 高帝本沛中豪俠,起於閭巷,好酒及色,溺儒冠而雪足杖矛以迎高陽酒徒,其性可見也。於是諫高帝疏酒色者,往往不得,子房獨能勸之。高帝入秦宮,湎矣,樊噲諫之弗能,子房引“忠言逆耳利於行”之言,高帝乃還,其言巧也如此。憶昔留侯去景駒而從高帝,言“沛公殆天授”,頗類鄧禹之執策追光武,留侯之“暗度陳倉,還定三秦”,梁侯之“既定河北,復平關中”,皆一時之雄傑也。復憶宋高士蘇舜欽,漢書下酒,謂“君臣相遇,其唯如此”,實肺腑之言。 留侯生涯,二事某最慕之。東求倉海君,博浪沙中,中秦副車,事敗,而能與力士俱保全,智勇兼備也。謝康樂詩云:“韓亡子房奮,秦帝魯連恥。本自江海人,忠義感君子。”每每誦之,如聆大聲鞺鞳。二則功既成,願從赤松子游,亦不負圮橋之諾,上善矣。昔蘇子瞻有《留侯論》,宜興趙公命諸生擬之,某草草成文。丁酉十月。茂陵張生於南京應天府仙鶴門外。 成陵記 成陵者,周太祖文皇帝宇文諱泰之陵也。在富平縣城北二十里、莊里鎮西十五里之宮里鎮。《周書·帝纪第二》云:“冬十月乙亥,崩於雲陽宮,還長安發喪。時年五十二。甲申,葬於成陵,諡曰文公。孝閔帝受禪,追尊為文王,廟曰太祖。武成元年,追尊為文皇帝。”太祖崩時,仍為西魏柱國,文王、文皇帝之謂,蓋周代魏之追謚也。其陵閎鉅,封土甚厚,勢若崇丘,環行一週則五十步矣。陵上草木垂榮,刺槐發花,氣味尤香。宮里南三十里,有鎮曰畱古,亦有一陵,里人謂之曰“冢疙瘩”,實西魏文皇帝之永陵。永陵依漢陵故事,高四丈許,環行則豈止百步。由是觀之,成陵雖閎鉅,亦不逾矩。乾隆中,知富平縣事吳六鰲立碑於成陵,中有隸體六字曰“北周文帝成陵”,蓋畢纕蘅所書也。其右書“賜進士囗囗兵部侍郎兼副都御史陜西巡撫畢沅敬書”,闕文或為“及第”。因其碑年久,文已難辨,況經圮裂,鄉人或以水泥補之,則愈掩其文也。左側之文,仔細辨之即“大清乾隆歲次丙申孟秋知富平县事吳六鳌立石”。國朝六十四年,復樹新碑於其側。西魏之時,崇周禮,尚厚葬。況北魏舊儀亦竟厚葬也,《古今圖書集成·禮儀典》卷一〇三《喪葬部》云:“北魏俗竟厚葬,棺厚高大,多用柏木。”西魏去北魏不遠,宇文泰擁孝文帝之孫南陽王為帝,以為正朔,故其儀亦多依北魏,封樹皆全。然察北周之儀,則不尚封樹。《北史·周本紀上第九》云:“葬日,選擇不毛之地,因勢為墳,勿封勿樹。且厚葬傷生,聖人所誡,旣服膺聖人之教,安敢違之。”周武帝之孝陵,亦“墓而不墳”,不封不樹也。其中嬗變,待今後細思之。戊子日,余與熊君比竹沿咸銅線北上,午時發長安,申時方抵成陵,所遇富平縣人多好客,性爽直,此亦感余至深也。丁酉甲辰月辛卯日張荊璆記於金陵。 戊藁譯詩一首 墓畔哀歌節譯并序 英人格雷,墓畔派詩人之執牛耳者也,嘗負篋伊頓公學,與韋斯特相交甚篤。韋斯特才高命舛,不幸早夭,格雷大慟,遂作《墓畔哀歌》,詩後《墓誌銘》亦格雷為韋斯特作。自提筆至付梓凡八載,幾經易稿,足見詩心。吾友林君,亦辭世周年矣,今人詩曰“一年人境足蹉跎”,適讀英詩至《墓畔哀歌》,心有戚戚,故節譯數章,謹以此譯致哀。 暮鐘催白日,向來煙霞鎖。低徐聞交鳴,羣牛谷間過。荷鋤何沉困,耕者歸尙可。世界卻昏黑,寂寂獨遺我。短景溶於目,餘靄存難久。幽縶之長空,冥冥一何驟。作弔惟靑蠅,悲歌乏莊缶。鈴鐸聲凝絶,羊欄緘其口。仰瞻塔樓上,木蔦正低垂。冽冽聞夜梟,對月訴深悲。窺我栖隱處,行行胡不歸。卜居經年矣,擾我欲何為。明珠生合浦,皎潔競清輝。一旦入大壑,珠還豈有時。河陽滿縣花,婆娑舞春姿。是日潘令去,芳菲復與誰。墓園碑繁密,潦草書姓字。夙齡倍幽單,其下附傳誄。執筆非繆斯,文白雜經史。周諄告來者,將以鑑生死。孰願離筵席,居然成淵默。平生憂兼喜,永棄不須憶。風軟正當春,一去愁如織。沾臆知難舍,回首望寰域。哀哉傷懷抱,扶與親人別。吁嗟眉眼瞑,逬淚幾抽啜。遺構與墳墓,浩歌呼不絶。幽顯旣永隔,灰燼存餘熱。我今展君墓,漂泊一詩人。不忍俱濩落,遺事紙間陳。此後或有客,偶然識雪痕。拜問君生平,亦足慰君魂。或有白髮翁,宅舍在此鄉。晨起過闌道,憶君舊安常。拂袖自茲去,露珠落一旁。登臨彼高岡,追逐彼朝陽。樹影風中擺,赫然山毛櫸。歲月去何速,蒼虬隆作柱。暇日臥於斯,睡覺已亭午。雙眸凝炯介,稚水東流去。如笑如不言,踽踽如吟苦。如歌如思玄,喃喃林邊駐。慘慄哀遺迹,佯狂理情愫。彷徨將何之,休倚石枏樹。高岡旦復旦,晨晷銷殘夜。環顧不見君,松柏成柴架。稚水徒潺潺,春露空四野。亦不在豐草,亦不在林下。明日噎不語,於我中心傷。哀樂忽在耳,送子穿壽堂。憂患始識字,擡眼荆棘荒。碑銘傍老木,請誦彼詩行。 墓誌銘 彼靑年兮,枕眠於茲。不觀舍園,隱遁微時。固持叡才,敢薄其卑。惟憂惟鬱,未曾攜離。 彼君子兮,德厚柔嘉。玄天優賜,予汝光華。蕙蘭經霜,銜淚乘槎。幸逢契友,且住咨嗟。 彼荒郊兮,澄穆雲浮。莫夸其績,勿擾其憂。二氣觳觫,希冀尙畱。即大慈悲,蘊聚寒丘。 所譯第一、二、三、十四章及二十一章至終章 点击链接阅读作者其它作品 士子曆 蒙瓿齋詩詞選 《旧体译诗集》选其三:晚清民国报刊所见译诗随撷(二) 《旧体译诗集》选其二:晚清民国报刊所见译诗随撷『一』 山有木兮木有枝丨《旧体译诗集》选『其一』 欢迎个人转发、扩散。公号转载请联系我们。 乐府之妃豨谁和 1这后花园窣静无边阔,亭台半倒落;2名香叩玉真,受恩无尽,赏春香还是你旧罗裙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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